马车颠簸闷热,楚言五脏六腑都快挪位了,有些气苦地爬到车辕,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想要抬头张望景色。似火骄阳撒下一把金针,逼得她重又跌回车中。
“啊——”她为什么必须要做这趟businesstrip!
原以为,皇上巡行塞外,宫里清静下来,她又可以逍遥自在,连康熙许了的出宫机会都没舍得这么快用掉。谁知,最后几天,太后居然在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和冰玉的撺掇下,改了主意,决定回蒙古看看,见见久别的亲人。心不甘情不愿的她,也不得不跟着来,时间仓促得甚至来不及准备护肤用品和一顶大凉帽。
冰玉不明就里,担心地爬到她身边:“楚言,你怎么了?该不是中暑了吧?”
十三阿哥授命陪护太后,此时正骑了一匹高头大马,走在太后鸾驾边上,听见动静,落后几步,来到她们车旁,关切地问:“怎么了?不舒服?要不要停下歇一歇?”
“不必。”楚言有气无力地回答:“快些赶路吧,我们已经比皇上晚了两三天了。”在现代飞机两小时就到了,在这里,已经走了半个月,还看不见尽头!
“不妨。只要太后和你们平安,晚几日,皇阿玛也不会怪罪。”
“要是就此调个头,回京呢?”想起回程还要这么折腾一次,头大!
十三阿哥好笑地摇头:“都到这里了。再走个三五天就到了。”
楚言悲鸣一声,来回一个多月,什么效率啊!叹息道:“好好的,你们非要让太后折腾这一回!万一累出点事儿来,可怎么是好?”
冰玉嘻嘻一笑:“这不有太医跟着么?”
楚言唉声叹气:“你啊,在宫里好好呆着不好?忘了去年,你的脸晒成了什么?”
十三阿哥了然一笑:“别担心,我替你们向四哥讨了两瓶上好的擦脸药膏,晒不着你。”
“四爷有什么药膏?这么好使?”spf值是多少?质量有没有保证?
“四哥怕晒,每年夏天都要配些药膏备着。我已经求他分两瓶给你们,等到了地头,我就去给你们拿。”
又凑过来,小声笑道:“就知道你不愿意来,还想做北海水妖呢。就不怕遇上个有真道行的,被逮个正着?”
楚言一愣,想明白以后,气恼地瞪着他:“你有意拉着十四爷一起捣乱?”
“不该说的,我可一句没说!”十三阿哥戏谑地挤挤眼,朗声笑着,打马跑了。
楚言恨恨地磨了磨牙,对他们兄弟,不论哪一个,还都不能大意了!
好容易到了地方,还没有足够的时间歇回来,楚言又掉进了新的一轮噩梦。
她不会骑马。在现代,她是骑过马的,还不止一次,可是,那点骑术在这里只能叫坐马。
才到草原,她们还在帐篷里收拾东西,十四阿哥就跑进来报功,他已经为楚言挑好了一匹马,纳尔苏也已经把冰玉去年骑熟的那匹马找了出来。
不知是急于见那匹马,还是急于见纳尔苏,冰玉不由分说,拉了她就去马场。
数百匹骏马一同嘶鸣奔跑,马蹄得得作响,带起烟尘,看得楚言眼花缭乱,热血沸腾。英姿飒爽的骑士们与马化作一个整体,风驰电掣,起伏自如,也叫她心生羡慕,无限向往。可是,等她在十四阿哥的帮助下,手脚并用,颇为狼狈地爬上马背,十四阿哥一声呼喝,马儿开始奔跑,楚言立刻明白,这不是她喜欢的运动。马鞍好硬,硌得屁股生疼。踏着马镫,努力支起上身,是一个别扭累人的姿势。一上一下,腾云驾雾,引起了眩晕感和恐高症。
楚言尖声惊叫,吓坏了十四阿哥,连忙替她带住缰绳。
楚言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下了马,双脚踏上平地才缓过劲来,不理十四阿哥好说歹说,冰玉现身说法,周围人指点哄笑,说不上马就不上马。
楚言本是打定主意再也不骑马了。细数人类的知识技能,也不比天上的星星少,穷其一生,又有谁真的能够无所不能?她自问会的已经不少,不缺骑马这一项。这些人嘲笑她不会骑马,她会的东西,比如开车,比如电脑,他们又有谁会?想当初,她驾着红色敞蓬小跑车,飞驰在弗洛里达的蓝天碧海间,那份潇洒优美又岂是这些草原骑士比得了的?
发挥阿q精神,楚言轻易接受了事实,却不能说出口她的所谓理由。
所以,当太后垂问,楚言只能低着头,喃喃地说害怕,不想学。
“那怎么成!咱们大清是马背上得来的江山,子孙们谁都不能忘了这一条!就说你们佟家,出了多少将军勇士,那容得了你说不学就不学?下个月的赛马会,分男女两部,你得参加女部的赛马。我不指望你去夺魁,可是,不能给我丢脸!也不许给你们家丢脸!”板着脸教训完了,太后换上慈祥的笑容:“丫头,别怕!骑马是最容易的事儿,你看那些三岁的娃娃都会。你这么聪明伶俐,怎么能学不会?”
又命令站在一旁的十三阿哥:“十三,我把这丫头交给你了。你耐性点儿,别着急,别摔着她,别吓着她。”
十三阿哥含笑答应,过来把愁眉苦脸的楚言拉走:“听见太后的话了?你躲不过去,倒不如老老实实用心学!”
“要不是被你弄到这里来,怎么会要学这个!”她十二分不乐意来塞外,十分不乐意学骑马,现在,她的不情愿指数为一百二十分,处于无论如何都学不好的状态。
十三阿哥被她的不合作态度弄得没法,不得不同意她给出来的时间安排,只在早晨和傍晚阳光不强的时候练习,日间她要与厨子商讨太后的食谱,习字,看书,等等。严格执行不将肌肤暴露在十点至十六点的阳光下。
她的进步可想而知的慢,她的名气可想而知地延展到了草原。蒙古各部的王公王子来了不少,相信很快所有的蒙古人都知道了,地球上有一个学不会骑马的女人!
太子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每次见了她也要表示关心,往往笑问:“今儿,敢让马儿跑了么?”
最最郁闷的应该就是十三阿哥和她那匹马了。
有一回,四阿哥见到十三阿哥灰头土脸地站在马下对她讲解劝说,看不过去,当面教育道:“十三弟,你太纵着她,这个样子哪里学得成?”
想起当初炼字的情形,楚言连忙滚下马来,躲在十三阿哥身后,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十三爷教得好!奴婢就这么学!奴婢只要十三爷教!”
知道她话外的意思是不要他教,四阿哥好笑地摇摇头:“十三弟的英名都毁在了你的身上。”
大概终于意识到朽木不可雕,十三阿哥也不像一开始那么上心,有时对她交待几句,自己就跑去和别人赛马摔跤。
楚言自然乐得偷懒,倒是十四阿哥,每次见了都会过来,督促她重新上马继续练习。
这天傍晚,十三阿哥被几位蒙古王子拉到一边聊天比赛摔跤。
楚言听不懂他们说话,自去找了个有树影的地方坐下,编草叶子玩。
十四阿哥和一群人跑马回来,看见她,连忙过来招呼:“十三哥去哪儿了?你又在偷懒?回头怎么向太后交差?”
楚言微笑,也不答话,眼睛望着他身后那一群人。有男有女,其中最抢眼的,仍是那一道艳红的身影。
康熙没有点八福晋扈从,但是,因为八阿哥和她父亲明尚额附都随行,八福晋自发地跟着来了。这几天,楚言常常能见到她纵马驰骋。
换来换去,永远是一身红,大声说笑,偶尔有人说句什么,她眼梢带笑,不慌不忙地一句蒙语或者满语回过去,挤得说话的人低头红脸,旁边的人哈哈大笑。在草原上,她是火焰是明星,尽情地展示着她的活力热情,享受着男人赞美追逐的目光,完全不同于紫禁城里那个含怨带恨的八福晋。
每次看见她,楚言都会下意识地开始寻找另一个身影。常常是好容易才发现,他一袭青衫或者白衣,与几位蒙古人或者侍卫站在一起说话,或者,静静地坐在远处的山坡上看书,偶尔往这边瞟上一眼。
他们差不多是她见过差异最大的一对夫妻了!
这一次,楚言没有找到他的身影,被十四阿哥催促几次,才慢腾腾地爬上马背。
“那边有一处好玩的地方。让马跑起来,我带你去看看!”十四阿哥诱惑着。
“不!”楚言紧张起来,紧紧地带住缰绳:“我不想骑了。”说着,就想下马。
“没用的东西!”随着一声叱喝,八福晋策马上前,探出身子在她身下那匹马的屁股上狠狠一拍:“去!”
那匹马一声嘶叫,猛地一提前腿,楚言险些落马,慌忙中将身体扑在马背上,双手紧紧拽住马的鬃毛。
缰绳落地,那匹马撒开四蹄奔了出去,轻轻一跃跳过围栏,掠过几座帐篷,向着草原深处跑去。
“楚言!八嫂,你——”十四阿哥打马欲追,让了两次,八福晋仍然挡在他的马前。
八福晋轻轻嗤笑:“那丫头不是福星么?这里这么多人,能出什么事儿?倒是你和十三弟,堂堂爱新觉罗家的爷们,没有一点血性,要陪着一个小丫头磨唧到什么时候?”
十三阿哥摔倒一个蒙古人,听见楚言惊叫,一扭头,正见到她惊马而去,大吃一惊,紧跑几步,飞身上马,顾不得八福晋的叫唤,一夹马肚,追了出去。
八阿哥原在帐中与两位蒙古台吉谈天说地,听见外面有人喧哗,三人一起走了出来。
有三个蒙古人看见那马迎面狂奔而来,想要上前拉住缰绳。
谁知,那马竟是十分乖觉,也许是这几天被楚言憋屈坏了。此时,缰绳正拖在马腹下,不易被人拉住,那马左避右闪,让过阻拦的人,没命地向前跑。
看清马背上的人,八阿哥心中一紧,在两位台吉“八爷小心”的惊呼声中,冲上前欲拦住那匹马,却被那马往旁一偏躲了开去。
八阿哥想也不想,夺过边上一人的马匹,翻鞍认蹬,双腿狠狠一夹,坠在后面,紧紧跟着。
八福晋听见那声“八爷”,转头一看,正好见到八阿哥飞身上马,追踪而去,霎时脸色大变,顾不得矜持二字,策马跟了几步,大声呼唤:“胤禩,你回来!你给我回来!胤禩——”到后来,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八阿哥置若罔闻,两眼紧盯前面马上的人影,两次试图在双马并辔之时捞起缰绳,都被那马避开,转而改为侧骑姿势,准备再次追上时,跃上那匹马的马背。
说时迟,那时快,前方一匹黑马疾驰而来,马头将将交错而过,马上骑士探手一捞,拉住了缰绳,口中连连呼喝。
黑马一个轻跃,收住去势。楚言的那匹马喷着鼻,有些暴躁地踢了几下,也停了下来。
八阿哥跳下马,跑过来,随口向那人道了声谢,伸手扶住马上摇摇欲坠的身体:“楚言,你怎么样?有没有伤着?”
楚言此时头发散乱,脸色苍白,头晕目眩,体内翻江倒海,眼前天旋地转,根本搞不清马儿还在不在跑,只朦胧听见一个让她安心的声音,抬头望见一张充满焦虑担忧的英俊面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双手一松,倒进他的怀里,两眼一闭,竟是晕死了过去。
八阿哥魂飞魄散,将她从马上抱下来,搂在怀里,轻轻拍打她的脸颊:“楚言,你醒醒,醒醒!你伤到哪里了?”
见她双眼紧闭,毫无反应,八阿哥越发紧张,又不好拉开衣服检查她的身体有无受伤,一时茫然无措,浑身轻抖,从未有过的恐慌。
那个黑马骑士性情颇为冷傲,见到马上女子平安,调转马头准备离开,却被那声“楚言”给留住,靠前几步,仔细打量,认出了那个少女,见那男人对她如此在意,心中惊讶,难得好心地劝道:“她没有受伤,只是吓晕了。”
他的汉话说得不错,只是语调生硬古怪,却奇怪地帮助八阿哥镇定下来。
十三阿哥飞马赶到,看见楚言毫无知觉地倒在八阿哥怀里,心中一紧:“她怎么了?”
八阿哥勉强笑着回答:“不妨!只是晕了过去。”
放下心,再看她被八阿哥搂在怀中,十三阿哥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不好说什么,只得将头转向一边,眼不见为净,不想却有了新发现:“八哥,你看——”
八阿哥顺着他所指,往那匹马的屁股上看去,脸色立刻变得极为难看。
那匹马屁股上,靠近关节处,不知被什么细小尖锐的东西扎了一下,伤口颇深,还在往外渗血。这,应该就是这匹马受惊狂奔的原因了!
黑马骑士的两位同伴拨马慢慢走了过来,看见他们两人,吃了一惊:“八阿哥,十三阿哥。”
他二人定睛一看,也觉得意外,来的居然是两位额附,他们的两个姐夫:和硕端静公主的丈夫喀喇沁杜梭郡王扎什之子噶尔藏和固伦恪靖公主的丈夫喀尔喀郡王敦多布多尔济。不知那个黑马骑士是什么人,居然能让这二人作陪!
“真巧!”噶尔藏朗声笑道:“我来介绍。这位是准噶尔大汗策妄阿拉布坦之子阿格策旺日朗。这两位是八皇子,十三皇子。汉人说,相见即是有缘。今天如此巧遇,可是难得的缘分。”
一边说着话,和敦多布多尔济两人不住好奇地打量八阿哥怀中的女人,暗暗惊讶,不知是什么样的人物,居然让两位阿哥如此在意。
“十三哥,楚言没事儿吧?”十四阿哥打马赶到,急急发问。
八阿哥和十三阿哥听说救下楚言的人是准噶尔王子,都是一愣。身为主人,不好对远方来客过于冷淡,当下随口客套几句。
“她是太后身边最得用的女官。为免太后担心,我需立刻送她回去让太医瞧瞧。阿格策旺日朗,噶尔藏,敦多布多尔济,我们来日再叙。”八阿哥恢复了一贯的平和得体,对那三人解释两句,抱着楚言上马,点头示意,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