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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伤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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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晋中午饭也没吃,让人拿酒,已经喝了半天了,把宫里和额附府送来的东西摔了一地。奴才们想劝,可福晋自个儿关在屋里,只让秀桃进去送酒。”

八阿哥呆了一下:“今儿是?”

“爷忘了?今儿是福晋的生辰。”管家语气里没有一丝惊讶,见他神色不豫,连忙请罪:“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本该早告诉爷的,可福晋早早下了令,不许奴才们对爷露出一个字。”

八阿哥苦笑,楚言曾经开玩笑地告诉他,女人心眼小,专爱计较无聊的琐事,有些东西在男人看来无关紧要,在女人看来可是天大的事,特别是每年几个特殊的日子。说来也怪,楚言的事情,不论大小,他都能记住,和宝珠生活了几年,竟没记住她的生辰,平常倒也用不着他来记,到时候,管家自会提醒他,他不过走个过场,过去问问她的喜好,真要张罗什么,还是管事们按照她的意思去办,不需要他操心。今年,她不许底下人提醒他,应该就是楚言所谓的“考验”了,他没有通过,也无怪她发脾气。

这些日子,他总是极早出门极晚回家,抓紧时间处理完公事,变着法把楚言约出来,尽情享受这难得的温馨自在。楚言活泼顽皮,点子极多,偏又善解人意,令他应接不暇,沉醉其间,几乎要认为公事和她就是他的全部世界。却不想,好景总是不长!宝珠这一恼,这一怒,不知又要生出什么事端。

八阿哥心中后悔烦恼,脚下不停,不一会儿,已经来到宝珠住的院子里。

屋里隐隐传来啜泣声和偶然的狂笑。好几个下人站在廊下面面相觑,束手无措,看见他进来都松了一口气,连忙过来请安。

八阿哥有些烦躁,挥挥手让他们推下,只留秀桃和管家在门口等候召唤,叹了口气,走过去,重重一推,开了门进去。

八福晋宝珠已经有了七八分醉意,趴在桌上翻来覆去地想着心思,自己这半年来小心谨慎,曲意迎合,他却一无所觉,不为所动,越发地不把她放在眼里。如此绝情的人,当初又怎么会有那般柔情似水的眼神,那么周到细致的体贴?正因那年在秋猎场,感动于他的温柔呵护,又听自己父兄舅舅们都对他赞口不绝,一向心高气傲的她才死心塌地地爱上了他,央求阿玛去向皇上提亲。嫁给他的时候,她何等自信,相信他也是爱她的,相信他们是天作之合,相信他们会是皇家是京城最光彩最荣耀最幸福的一对夫妻。她为他整顿家务,为他周旋于她不喜欢的贵妇诰命之间,可他对她却是日趋冷淡,成亲才几年,竟已形同陌路!到底是他的错,还是她的错?

听见有人进屋,她恼怒地抬起头:“滚出去!下作东西,没有耳朵——”

发现进来的是他,她呆了一呆,慢慢地支起上身,拿帕子擦了擦脸,用手理了理头发,故作平静:“你回来了?我心情不好,喝了点酒,弄乱了屋子。你先回书房歇着,有什么事儿,明儿再说吧。”

他一进屋就看见地上胡乱抛着的绫罗绸缎,散着的几件首饰古玩,还有碎了的瓷器,再看她鬓发散乱,满身酒渍。这样的景象,他并不陌生,却有什么他不了解的东西浮在其中,预备她见到他会破口大骂,甚至撒泼打闹。实情却大出他的意料,这份倔强,这种故作坚强故作镇定,何等眼熟,不经意间触动了他,令他羞愧内疚,还有隐隐的心疼。

在她对面,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下,诚恳地望着她:“今儿,是我不该,对不住!你要打要罚,我都认。听说你午饭晚饭都没吃,只是喝酒,这是你不该,不该糟蹋自己的身子。你若想喝酒,不如让他们备些酒菜来,我陪你喝,如何?”

她愣了一下,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突然一笑:“说的是,我也有些饿了,让他们弄几个好菜来。”

他也笑,起身出门,叫来管家吩咐了几句。

她自去洗了把脸,在梳妆台前坐下,慢慢地理妆,耳中听着他的声音,心里有如打翻了的酱铺子,什么滋味都有。

他回到屋里,见她仍在梳头,笑了笑,也不多话,俯身一样一样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整理了放在炕上。

她慢慢放下梳子,对着镜中笑道:“知道你受不了这个。要不,让秀桃进来,先收拾了?”

他抬头对着镜子,笑道:“不妨。”

她站起来,走到桌边坐下。他见地上该捡的东西捡得差不多了,也过来在另一边坐下。两人相对微笑,一时谁也没有开口。

她调开目光,一手把玩着酒杯,淡淡说道:“今儿是我生辰,你忘了。”

“是。对不住!可有补偿的法子?”想到他的生辰,她费了许多心思,为他张罗操办,他只有愧疚。

“补偿么?只要有件礼物,就成!”要他对她象为另一个人那样花心思,大概是不可能的。

他更加心虚,赔笑说道:“先说说你想要一件怎样的礼物。”

她心里明白,大概是哭得累了,倒也没再觉得伤心,淡淡一笑:“不论我要什么,你都肯给么?”

见他面带为难,显然担心她提出不合理的要求,她噗嗤一笑:“放心,我只想要你几句实话。”

他有些意外,更多的是惊异疑惑,夹杂着几分警觉,一时犹豫不决。

她笑得更加厉害,带着几分受伤后的幽怨嘲讽:“怎么?几句实话也不能对我说?”

他暗暗咬了咬牙,含笑点头:“你想知道什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信!”她眼中锐光一闪,慢慢地把杯中的酒喝干,这才问道:“你今儿又去见那个丫头了?”

“是。”

“同她一起,你很快活?”

“是。”

“你们在一起做什么?”

“呃?”他呆了一下,眼中染上温柔,口气歉然:“对不住!不是不肯告诉你,实在是——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一时间无从说起。”

她不以为意地点点头,换了个问题:“你何时看上她的?”

“自她进宫出事以后。”

“这么说来,绿珠倒是你们的媒人了?”她嘲笑道:“那丫头装蒜的本事也挺了不得,前年冬天,在摛藻堂,她那番说辞,还真是撇得一清二楚。”

心上人被指责,他心中有些不快,仍是耐着性子解释:“她没有骗你。我先对她动了心,百般讨好,她对我却是无意,始终淡淡的。”

她有些意外,顿了一下,才接着说:“她的心气倒是挺高。这么说来,她又是何时对你动情的?”

他犹豫了一下:“去年在草原上,你走了以后。”

她心里一跳,有些害怕,两手使劲绞着,催促道:“说得细些。”

他看了她一眼,劝道:“宝珠,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何必——”

她的声音尖锐起来:“忘了你答应我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叹了口气:“当日,她受了那一吓,越发怕马,我借口为你赔罪,每日陪着她练马,让她坐在马上,对她说些别的事物,她才渐渐放开了。后来,有一日,她告诉我,她也是喜欢我的。”

她彻底呆住了,傻傻地看着他:“你说的可是真的?不是为了气我?”

他望着她,没有说话,也许,他还应该感谢她,没有那件事,他和楚言能有峰回路转的一天么?他不知道。

“那,你预备何时娶她过门?”她的声音开始发颤。

“也许不会。”他转头望着窗子,神情平静。

她有些糊涂:“是你不想娶,还是她不想嫁?”

“她没法看着我有别的女人,我也没法看着她难过。”刚听见她那番话,他虽然口头上顺着她,心里却是不甘,他不想放手,可经过这些日子,他能够明白,她说的是实话,强把她留在身边,只会令她恨他,也令他恨自己。

她无法置信:“她看不得你身边有别的女人,她是这么告诉你的?若是你没有成亲,若是你娶了她,你还会要别的女人么?”

“她说她家乡有个读书人曾经说过,要想一个月不安生,请客吃饭,要想一年不安生,搬家,要想一辈子不安生,娶小老婆。我深以为然。”首发

她呆呆地望着他,她苦争苦求,却从没想过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她呆了许久,没有说话。

秀桃带了两个丫头进来,摆好饭菜碗筷,手脚麻利地略略收拾了一下,无声地退了下去。

他乘了碗汤递过来:“这是你爱吃的鸡皮笋丝汤。”

她无意识地搅着那碗汤,幽幽地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可曾喜欢过我?”

他愣住了,为她夹菜的手僵在了半空,慢慢收了回去。

许久,她以为他不会答了,是不想教她伤心吧,他对她好歹还有一丝在意,她是不是该知足了?

却听他轻轻在说:“是。我自八岁上,听说了你的名字你的事儿,就悄悄喜欢着你。”

她猛地抬起头,满眼惊讶不信:“你说的是真的?你不是在哄我?你——”她的声音小了下去,她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当初,不是她自作多情,他也曾经记得她的生辰。刚成亲的那年,他伴驾南巡,知道赶不及她的生辰,巴巴地派人送回来一个箱子,满满地装着他在南边收罗到的玩意儿,古玩字画,根雕泥塑,茶具绣品,还有漂亮的石头,她信手翻了翻,没什么合意的东西,随便扔到了一边。那以后,每到她生辰,他都会问她要什么,让管事按照她的意思去操办,钱也舍得花,客也舍得请,却是再也没有他的心思在里面。

原来,那个箱子里装的就是他的心思和情意。原来,她孜孜追求的东西早在不经意中得到。她却不知,漫不经心地糟蹋了,舍弃了,直到他的心用在了另一个人的身上,才发现已经永远失去。

头象要裂开一样地疼着,她虚弱地笑了笑:“对不住!我酒劲上来,也乏了,想早点儿歇下。”

按她的意思说出那番实话,心中着实担心她受不了,见她一脸苍白虚弱,他有些犹豫,最终还是站了起来:“我叫秀桃进来。你若是有什么难过之处,不可强撑。”

到了外面,对秀桃细细嘱咐一番,回头看了看,叹息着走开。

在他出门的一刻,望着他的背影,她很想冲动地叫住他,告诉他她后悔了,她愿意改,他们可不可以重新来过?终究还是忍住了,只任泪水狂奔。他的心已经被另一个人占满了,那个人聪明骄傲,她又何尝不是,何苦再作践自己,反让他看轻了她?

温宪公主的产期快到了,额附府早早做好必要的准备,万事俱备,只等着小家伙的到来。楚言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每一个人在期待盼望的同时,都怀着担心和恐惧。

在现代,医疗条件比较好的地区,只要孕期诊断做得好,分娩是万无一失的,甚至很多内脏先天不足的婴儿,从母体出来,立刻上手术台,也能健康的活下来。产科被称为充满喜悦的地方。可是,在这个医学不发达的时代,生孩子还是女人的鬼门关。她那点一知半解,半瓶醋的医学知识,根本无济于事。她知道名字的药品和仪器,这里一样也没有,她不会做内检,无法向温宪提供胎儿的有用信息,她对这里的做法一无所知,更没有产婆的丰富经验。

虽然温宪仍然信任她,很多事情都会同她说,楚言识趣地管住了自己的嘴巴,多看少说,除了夸小孩子的衣服鞋帽可爱,不提任何意见,尽可能地找些轻松的话题,减轻温宪心理的紧张。

这天,楚言正陪着静太妃说话,青桐进来说德妃身边的玉蓉来了。

头天,温宪公主的羊水破了,一整天,一点动静也没有,额附府传来的话说公主身体虚弱,已经昏过去了一次,德妃又急又怕,腿都软了,总算想起来楚言可以出宫,想叫她跑一趟,好歹递个准话回来,公主情况到底如何。

楚言很迟疑:“可是,今儿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啊。”

玉蓉连忙递过来一块玉牌:“这是主子的牌子,紧急之时,可命一人出宫。主子已经让人在神武门为姑娘备车。”

静太妃忙催她动身,不论好坏,也让人告诉她一声。

温宪公主住的院子里,下人们安静地来来去去,往正屋里送进一盆盆热水,再端出来一盆盆血水。舜安颜和两位太医正在院中焦急等候,边上围着几个人,看见她进来,都很惊讶。

楚言顾不上解释,急忙拉着张太医罗太医打听公主的情况。

张太医和罗太医都是一脸颓然无奈,虽不明说,显然情况不妙。

“母子平安,有几分把握?”楚言急问。

张太医摇头不语,罗太医看了一眼舜安颜,悄声道:“一成也没有。”

“那么,”楚言也看了看舜安颜:“保一个,有几分把握?”

张太医还是摇头,罗太医叹息道:“公主体弱力乏,盆骨狭窄,胎儿甚大,不好说。”

楚言第一个反应,还不赶紧剖腹产?随即苦笑起来,迟疑片刻,毅然说道:“公主醒了?我进去看看。”

换上带来的一身干净棉布衣裳,洗净手脸,刚进产房就是一阵眩晕。农历七月仍是夏天,窗户紧闭,门口挂起了厚厚的门帘,屋里公主身边的嬷嬷丫头加上稳婆好几个人,再有一盆接一盆的热水,简直如同桑拿浴室,不要说产妇,就是她,呆久了,怕不也要昏倒。

楚言立刻叫人送几盆冰进来,放在屋角。成嬷嬷有心反对,其他的人大概也热得受不了,不等成嬷嬷说出话,已经一迭声地让传姑娘话,叫冰。

楚言一边说让外面等水温一点再送进来,一边用干净的温水打湿毛巾给温宪擦脸,同时把堆在她身上的被子扯开。这哪里是生孩子,正经是被往鬼门关里推呢。

温宪的神志清醒过来,看清是她,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妹妹,你来了,我就放心了。”

楚言心中又是酸楚又是惭愧,无颜面对这样的信任,自己并没有帮助她的本事啊。

交待玉兰不住地用温水为公主擦脸和脖子,保持她神志清楚,楚言开始询问稳婆。结论很不乐观。

妈妈很爱自己的职业,曾经希望她能接过衣钵,有意无意地灌输,加上帮妈妈翻译资料教材,她在这方面的知识,不比一般的医科学生少。但全是纸上谈兵,没有一点实际的经验,也没有进过产房,当下只能努力镇定下来,试图回想曾经看过一两次的教学录像。

让两个强壮的嬷嬷搬起公主的脚,配合公主一次次的宫缩,用力顶住,自己壮着胆,和稳婆一起检查公主的□□,见到血肉模糊的一团,差点晕过去,只好转回去,接着给公主打气。

“公主,再用力些,孩子快出来了。”一个稳婆有些兴奋地叫了起来。

一屋子的人都如被打了强心针,公主也更加振奋。等待的时间总是特别漫长,好似过了很久,没有进展。

耽搁久了,胎儿容易缺氧窒息。楚言着急地又去看,发现撕裂的伤口,突然想起常用的侧切。只是一点小小的手脚,可也够惊世骇俗的,不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看看温宪虚弱苍白的脸,想想太医们的判断,咬咬牙,下了狠心,把玉梅叫到一边,吩咐她去准备需要的东西。

强作镇定,握住温宪的手,凑在她耳边柔声说道:“公主,我会尽我所能帮你,你一定要撑住!”

温宪含泪点了点头。成嬷嬷警觉地拉开楚言:“你想做什么?”

在用力把孩子往下推的间隙,温宪气喘吁吁,虚弱但是坚定地说:“嬷嬷,照她的话做!”

成嬷嬷被这个名为主子,其实娇弱好欺负的女子突然而来的威严震慑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恨恨地挖了楚言几眼。

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手,楚言用消毒过的剪刀,沿着撕裂的伤口,纵向切了一个口子,同时轻轻唤道:“公主。”

温宪会意,配合地用力。楚言按着记忆中的做法,每次在公主休息的瞬间,用手指压住伤口止血,等她开始用力就放开。

两个稳婆或者也因为公主的命令,接受了楚言的权威地位,配合地守在一边。

“出来了,出来了。”稳婆欢喜地叫到,伸手探进去,□□一个小脑袋:“哎呀,脐带。”胎儿的生命线正绕在小小的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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