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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秦淮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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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势突然调了个,四阿哥在前面微笑着走,楚言在后面有些垂头丧气地跟着。

四阿哥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阿楚,怎么,累了?不想玩了?想回去?”

“不是。”楚言怏怏地指指头上:“太重了。”

四阿哥心中好笑,打趣道:“原来是嫌重,不是嫌难看!我方才掂了掂,不重,比一般的金钗珠钗都轻,一会儿就习惯了。”

看她一脸无奈颓丧,更觉得意,倒也不想把她逼急了,假意道:“我有些渴了,咱们找个地方喝杯茶。”

“是。”

四阿哥抬头一望,遥遥一指:“喜相逢,这个名字好!咱们去那里。”

喜相逢,名字好,其他的可不太好。四阿哥对饮食不挑剔,地方却绝对要干净。

这家茶楼生意还可以,服务态度也很好。两人刚走到门口,笑脸迎出一个伙计,一身说不出颜色的衣服,油渍麻花,擦擦手,顺便把黑乎乎的毛巾往肩上一搭,笑容可掬地打着招呼。两三只苍蝇同样热情地赶出来迎客。

一只脚已经迈进店门,四阿哥的眉深深地皱了起来,想要缩回来,又有些难堪,下意识地看着楚言。

楚言落后几步,幸灾乐祸地看着两只苍蝇围着四阿哥打转,真识货啊!焉知不是被他身上的真龙之气吸引过来的?接收到四阿哥的求救信号,笑得更加灿烂无害,不慌不忙走上前两步,满脸温和地对那小二问道:“我家少爷有些累了,想进贵店吃一盅木瓜鱼翅,可还方便?”

“木,木瓜,鱼,鱼翅?”小二结结巴巴地说:“小,小店,没有。”

转向四阿哥,楚言一脸恭谨:“爷可想吃点别的?”

四阿哥已经趁势退了出来,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淡淡地摇摇头:“再到别家问问。”

楚言满脸堆笑地向小二致歉,跟在四阿哥身后,走出几步,憋不住笑了出来,越笑声音越大,完全忘了顾忌。

四阿哥努力地板着脸,最终也破功笑了起来,方才的事情确实滑稽,有些丢脸,但能让她忘了头上那支荆钗,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相对笑了一阵子,四阿哥问道:“木瓜鱼翅是什么?被你一说,我倒真想尝尝。”

楚言笑道:“四爷吃过冬瓜盅吧?差不多的法子,入了味的鱼翅放在木瓜里,注入清汤,大火蒸熟就是。好像是南洋一带的做法,四爷若能找来这么大的木瓜,我给您做。”现代流行的木瓜原产美洲,这年头能在中国找到么?

“这么大的木瓜?还是头一回听说。”四阿哥笑着摇摇头:“叫我上哪里找?懒得费这工夫。倒是你,小脑瓜子里哪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可巧走过一家钱庄,看见门口花了个圆圈,圆内一个通字,四阿哥指着问:“这通存通兑,莫非也是你的主意?”

楚言仔细观察一番,摇摇头:“我是跟叔爷提过,可这家不象是叔爷的生意。”

“佟尔敦和佟世河,一南一北,联合了运河沿岸几家大钱庄,搞了这么个通存通兑,其中任何一家开出的银票可以在其他任一家兑换现银,几家钱庄之间每半月结算一次。听说,有不少商家把账号转到他们这个联盟的钱庄,引得好些人眼红,九江汉口还有钱庄主动要求加盟。”

“真的?太好了!”楚言欢喜得跳了起来,没想到佟尔敦还真把这个想法付诸实践,还取得了初步的成功,运河沿岸加上长江沿岸,清朝主要的商业城市差不多一网打尽。

四阿哥含笑看着她孩子气的快乐,试探道:“你哪里来的这些主意?”

“我最爱听故事,尤其喜欢听洋人讲他们家乡的事,一些希奇之处,别人没在意,我偏记住了。那天听叔爷说起钱庄,就同他说起一个英吉利人说过的他们那里办钱庄的法子。谁想到,叔爷还真照着去做了。”

“别人没在意的地方,你偏记住了?”四阿哥取笑道:“谁都知道的事儿,你却偏不肯留心。真不知该说你什么!”

惟恐他又长篇大论地开始训话,楚言悄悄吐了吐舌头,低下头,默不作声,一付知错惶恐的样子。

四阿哥无奈:“夸你聪明,还不行么?”

“原来,四爷是在夸我啊?”楚言重又抖擞起来:“那不是更是夸您自个儿?”

“怎么说?”

“我虽然聪明,可在您跟前只有吃瘪的份儿。四爷您可不是更聪明?”楚言笑得谄媚。

“你在我跟前只有吃瘪的份儿?”四阿哥一脸好笑,他们俩,到底是谁吃的瘪多?

不想纠缠这个话题,楚言指着两边的铺子问:“这边一家如意居,那边一家得月楼,两个名字都讨巧,四爷想进哪个门?”

“名字就罢了,挑家干净的吧。”四阿哥吸取了教训。

晚饭时间还有些早,这家据说口碑很不错的酒楼也还有不少空座。在二楼挑了个临街的座位,可以看见秦淮河上往来的船只。

见楚言一脸向往地向河上张望,四阿哥就说她若是不想接着逛街,不如一边看风景一边把晚饭吃了,又让她点菜。

楚言问四阿哥喜欢吃什么。四阿哥笑笑,柔和地看着她:“吃上,我没你在行,挑你爱吃的就是。”

楚言也不客气,把小二叫来问了几句,一口气点了五香豆,酱爆螺蛳,蟹壳黄烧饼,煮干丝,红烧鳝段,拌马兰头。

四阿哥笑吟吟地看着她:“怎么?今儿倒想着给我省钱?”

楚言心里嘲笑他不识货,口中却笑道:“可不是,今儿没别人救我,就怕四爷回头赖帐,把我押在这儿洗碗呢。”

四阿哥盯了一眼桌上那双细嫩柔滑的小手,摇头笑道:“把你押在这儿洗碗?没得回头把一条街都给烧了。我赔不起,也舍不得!”

楚言撇撇嘴,扭头看着窗外,不再说话。

四阿哥也不恼,慢慢地喝着茶,不时看她一眼,眉眼带笑。

最先上来的是五香豆和酱爆螺蛳。闻见那浓郁的酱味,楚言两眼发亮,把什么都丢到一边,挽起袖子,伸出纤纤素指,拿起一个,吱溜一声,已将美味的螺肉吸进嘴里,螺壳往边上的空碗里一抛,又拿起了第二个。

看见她这付吃相,四阿哥微微皱了皱眉,刚想说她两句,楚言抬头看了他一眼,吩咐小二拿些牙签来:“我家主子是北边人,不会这个。”

小二见怪不怪,转眼笑嘻嘻地拿来一把牙签两条干净毛巾。

四阿哥好笑地拈起一个螺蛳:“这东西就是这么嘬的?”

“这么着才能连肉带汁全都吃进肚子里。”也许还捎带点寄生虫卵,不过,美食当前,她常常选择忽略一些科学见闻。

四阿哥有些好奇地学着她嘬螺蛳,来来去去试了几次,都不成功。

“得这样,嘴上用点劲儿。”楚言耐心地示范着,一伸手抢过他手里的螺蛳抛进那碗壳里:“换一个吧。这个,汁儿都干了,肉不容易出来。”

四阿哥含笑望着她,又试了几次,仍是不成,额上都冒起了细细的汗珠,最后,把手中的螺蛳一抛:“要不,你替我剥几个出来,让我也尝尝?”

“不成!四爷自个儿慢慢用牙签挑吧。”

四阿哥哪里做过这种细致活,举着一根细细的牙签与小小的螺蛳搏斗,断了几根牙签,好容易将那一段螺肉挑出来,只有头上半截,如此试了三四个,气馁地放弃:“我看这玩意儿也没什么好吃的。”

楚言已经擦干净手,一手支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动作,忍笑忍得肚子都疼,此时再也忍不住,咯咯地轻笑出声,引得附近几桌人往这边张望。

为了报答他卖力演出,娱乐了她,楚言好心地替他挑了几个螺肉出来:“四爷尝尝,如何?”

“还成!”四阿哥津津有味地吃完不劳而获的螺肉:“再给我剥几个。”

“四爷自己也得动手!”

为了那鲜美的螺肉,四阿哥只好再次拿起牙签,做个样子。好在楚言比他麻利多了,他这边螺肉刚刚冒头,她已经挑好两个,放在汤勺上。

四阿哥努努嘴,示意双手忙着挑螺肉,楚言没有多想,拿起汤勺塞进他的嘴里。

四阿哥正吃得唇齿留香,满腹温馨,一个缺少眼色的家伙走了过来,单膝点地打了个千:“奴——”

四阿哥反应极快,立刻换上不即不离的淡淡微笑,马虎地抱了抱拳:“李大人一向可好?在下黄四真,初到此地,还要请李大人多多关照。”

那人微微一愣,到底在官场上打了这么些年转,马上抱拳还了一礼:“李煦不敢!”

李煦?楚言大感兴趣,这不是冰玉的舅舅,《曹雪芹传》中林黛玉原型的祖父?仔细打量一番,有些失望,面白微髯,中等身材,很有些发福,很平庸的一个中年人,还不及曹寅的清瘦带来几分出尘脱俗。

那边,李煦也在悄悄猜度着她的身份,他没有忽略方才这两人之间流淌着的自然亲近和四阿哥脸上的快乐沉醉。何时有了这么一个女子,能让冷情的四阿哥看得入眼,对面坐着吃饭,对她的嘲笑一笑置之?

感觉到李煦对楚言的关注,四阿哥有些不快,淡淡地往李煦来处一瞥,见到几个商人模样的人正毫不掩饰地往这边张望,心中有些恼怒,口气就越发冷淡:“几位贵友正等着李大人呢,不敢耽误了大人。”

见李煦有些慌张为难,楚言心中不忍,记得这个李煦是曹家亲戚里第一个遭殃的,难不成就是因为他看见了四阿哥吃螺蛳的笨样子?给他安的罪名好像还同胤禩有关系,说他替胤禩采买苏州女子。在这个时代,只要不是强买强卖,买卖人口并不违法啊,再说,胤禩买苏州女子做什么?以后的事她管不了,看在冰玉和曹雪芹的份上,好歹今天要帮他保住面子里子。打定主意,轻松地笑着:“李大人久居江南,对此地风土人情想必知之甚详。大人若是不忙离去,不如坐下饮上两杯茶,陪四爷闲聊几句。”

四阿哥知道她和曹冰玉极好,摆明了要帮李煦,睨了她一眼,淡淡点头:“我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不知李大人可有空指点一二?”手机端一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李煦心中大奇,口称:“四爷客气。李煦才疏学浅,不过在江南年久,若是关于本地风土人情,大概还能为四爷解惑。”一边就势坐下。

楚言已经唤来小二,加一套碗筷茶杯。小二把他们要的煮干丝和烧饼也送了上来。

李煦很自动地开始讲解每一样的出处典故,做法上的讲究,慢慢就讲到秦淮乃至江南有名的小吃,皇上上次南巡发生的有趣事情,间或提到两次八阿哥。

每一次提到八阿哥,四阿哥都会有意无意地往楚言看过来,见她神色毫无变化,放心许多,看李煦慢慢顺眼起来,话也渐渐多了。

添了个人,楚言就让加了蟹粉狮子头,鸭血汤和小笼汤包。这顿饭,边吃边聊,也算宾主尽欢。

眼看天色将黑,东西也吃得差不多,楚言笑道:“今儿的东西都是我自作主张点的,难得四爷和李大人赏光,不如就算我做东?”

李煦刚要说话,四阿哥假意作势向窗外张望,口中奇道:“今儿个月亮打西边出来了?阿楚倒要替我付帐?”

楚言嘻嘻一笑:“月亮还是打东边出来的。呆会儿,画舫的帐,四爷可不许赖!”

四阿哥点头笑道:“好吧,让你吃小亏占大便宜。”

楚言转向一脸惊讶的李煦,笑道:“四爷想游秦淮河,不过,不知哪家画舫好,况且那些人最会欺生,还想烦劳李大人帮忙找艘船。”估计那种地方,他也没少去,熟门熟路好办事。

李煦偷偷看看四阿哥一脸淡然,踌躇片刻,含笑道:“姑娘说的是。下官正好知道一家,地方清雅,人也本分,这就命人过去通知他们等候。”

四阿哥淡淡点点头:“找个下人过去,让他们在说好的地方等就是。你有事,自去忙吧,不用管我们。”

李煦告罪离去,楚言会过账,跟着四阿哥走出来。

月光下,四阿哥双手背在身后,信步慢行,淡色的衣裳反射出朦胧的晕光,柔和醒目,引得不少女子回首张望。

突然,四阿哥停下来,转身不满地瞪着她:“你在后面,磨磨蹭蹭的,做什么?”

楚言不慌不忙,嬉皮笑脸地答道:“丫头自然是跟在主子身后。四爷风采出众,奴婢离得远一些,看得更清楚,顺便也能替四爷留心一个红颜知己。”

四阿哥无奈地摇头:“你这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就这么没有行情,非得到这里才能找着红颜知己?”

“秦淮八艳那样的人物,不在秦淮河找,上哪儿找?”楚言陷入憧憬向往之中:“想当年,这秦淮河是何等热闹繁华,出了多少旷古绝今的传奇人物,陈圆圆,董小宛,柳如是——”

四阿哥耻笑道:“原来,你也惦记着前明的好处,怎不说当年君王昏聩,战乱四起,百姓流离失所,朝不保夕,南明朝廷偏安一隅,声色犬马,粉饰太平?”

“那也是。”楚言点头赞成:“可也只有那种时代,才能出秦淮八艳这样的传奇女子。”

“怎么说?”

“石头有缝的地方,才能长出草来。”

四阿哥模糊地知道她的意思,摇头斥责道:“我看你是市井小说看多了。所谓秦淮八艳,不过几个青楼女子,遇上几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传下来几桩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流韵事,于国于民,毫无助益。你一个清白女儿,出身世勋之家,却满脑子野史佚闻,是非不辨,黑白不分,成何体统?”

再往下,是不是该说她不守妇道,有失检点?楚言很无奈,只能低头认罪,只要不再弄出个惩罚就好。她昏了头,被这半天表面的轻松和睦弄糊涂了,忘了她和这个人根本是两个世界的,居然同他谈秦淮八艳!他重视的东西,她了解,也尊重,她重视的东西,这个人一辈子也不会明白,只会扼制。一样的出身,一样的教养,胤禩可比他好多了!即使不理解,不赞同,胤禩也会认真耐心地听她说完,再想着一条一条地反驳说服她,说服不成,最多叹口气,告诉她这番话不要对别人讲。这个人么,想想他登基后搞的那些文字狱,她能够全身而退,已经是他念着佟家的面子了吧。

四阿哥教训的话没有说完,见她变得沉默乖觉,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下不去,出不来,异常酸楚难过,还有隐隐的后悔,想要软下来,宽慰她两句,又做不来,只得继续往前走,心中已没有方才的怡然快活,听着她的脚步在后面拖拖沓沓地跟着,才略略放心。

“奴才见过四爷,阿楚姑娘。”李煦的家人远远迎过来,打破了沉甸甸压在四阿哥心上的静默:“四爷,阿楚姑娘,这边走。”

“唔。”四阿哥心不在焉地答应着,看她跟上来,这才踏着跳板上船。

李煦不敢泄露他们的真实身份,只说是京中来的友人。秦淮河上混饭吃的,何等乖觉,又有谁不知道李煦的身份?这家的歌伎带着姨娘丫环早早地站在船头迎接,将他二人请进厅中。

因在船上,厅的面积不大,布置得富贵文雅,很是妥帖。乌漆的地板,乌木的桌椅和古董架,大理石云纹桌面,墙上挂着几幅山水花木,四角悬着彩绘宫灯,落地烛台罩着琉璃灯罩,架上放着几部诗集,几样古玩,桌上供着几枝秀菊,一把瑶琴,香炉上腾起若有若无的青烟,室内飘荡着清淡的茉莉花香。

这个歌伎名叫小乔,姿容并非十分出众,却是声音轻柔悦耳,体态婀娜动人,更兼眉眼间淡淡的书卷气,举手投足带了两分矜持,也算难得的雅伎了。

该打的招呼打过,因楚言淡淡地立在一旁,小乔脸上笑着,也不主动说话,四阿哥没奈何,只得没话找话:“小乔这个名字好,但不知你家里可还有个大乔?”

“是。奴家原是姓乔的,幼年被卖入青楼,可巧那里还有一个姓乔的,妈妈索性把我二人叫做大乔小乔,沾着东吴时候乔氏姐妹的光,容易入得客人的耳,占些便宜。”

四阿哥笑着点点头,看见桌上的琴,问道:“小乔姑娘可是善琴?可否抚上一曲?”

小乔赔笑道:“奴家对琴曲略知一二,倒是在琵琶上下了一点工夫,歌也还过得去。奴家自弹自唱一曲,如何?”

“洗耳恭听。”四阿哥转而朝楚言招招手:“别杵在那里,过来坐下。”

楚言乖乖过来,在他指定的凳子上坐下。四阿哥倒了杯茶放在她面前,笑道:“这是齐云山出的六安茶,很不错,你尝尝。”

“是。”楚言乖乖端起来喝了一口:“很好。”

四阿哥有些无奈,带了点讨好地问:“你要不怕风大,让他们打开窗户,也好看看河上风光?”

楚言垂着眼,恭顺地答道:“奴婢不怕冷。只是这一开窗,满室的茉莉香味就存不住了。”

“好吧,随你。”四阿哥宠爱地笑笑。

小乔有些惊奇,带着丫头来画舫已是希奇,当着歌伎的面对丫头示好,简直是——罢了,这些同她有什么相干!接过丫环拿来的琵琶,试了试弦,轻捻慢挑,合着曲子,悠悠地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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