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对她有些冷淡起来,没两日楚言就知道了原因。康熙刚回京,十阿哥就跑去畅春园闹了一场,说什么早几年就向皇上求过楚言,皇上原说过上两年为他做主,怎么如今倒要把楚言嫁给十三阿哥。
楚言全然不知十阿哥曾经要求娶她,原以为他这两年已经与绿珠生活得很好。被这一闹,她已然成为导致皇家父子不和兄弟争端的罪魁祸首,说不定已经被贴上祸水的标签,不要说皇室,就是平常人家,也难以容忍这样的存在,如果不是还有个姓氏罩着,大概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虽然太后只是不再常唤她去跟前,并没加处罚斥责,可这里里外外多少察言观色的眼睛?那帮见风使舵的都已经翻过一张脸,幸灾乐祸,暗中笑话,等着看楚言的下场。出了这样的事情,不但做不成皇子福晋,只怕连全身而退也不容易。
幸而慈宁宫是何九何七的地盘,他二人对佟家极有情义,待楚言依然殷勤周到。楚言又一向小心低调,不曾仗着出身宠爱与人为难,没怎么得罪过人,一时半会,日子还不至于难过。
十三阿哥从太后屋里出来,从来开朗亲切的脸上竟带了十分的忧郁烦躁,却又在看见楚言的瞬间多云转晴,露出如常的笑容。
楚言很难过,虽然相识只有几年,却是看着他从半大的少年一点一点地长大,知道有一天他会失去皇父的宠爱,在变相的放逐中忧伤地度过最宝贵的年华,在最后的岁月里承受种种压力,呕心沥血地辅助另一个君主,直到灯枯油尽,英年早逝。她一厢情愿地想只想记住眼前的少年,而把被幽禁的十三郎放在小说里,把贤怡亲王留在史书中。然而,可供挥洒的青春却总是这么短暂。
如果由她来快刀斩乱麻,这少年眼前的伤心会不会短暂一些?望着走近的少年,楚言嘴唇翕动。
在她发出声音之前,十三阿哥伸手阻止,似乎洞悉了她将要出口的话:“并没有断了指望,我没这么容易死心。”
楚言暗中喟叹,以他的敏锐,很多事一旦留了意,当然是明白的,为什么还会有这样的勇气和坚持?
十三阿哥温柔眷恋地注视着眼前的女子,伸出手想要拂去她眼中的忧伤,却又在触到她的脸颊之前慢慢地放了下来,柔声道:“就算这是一场梦,我只盼能做的长久些。”
就算这是一场梦,我只盼能做的长久些!楚言心中百感交集,她错了,他早就不是孩子,不是少年,这是一颗成熟的男人的心。她愿意陪着他把这场梦继续做下去,直到不得不醒来的那一天。
有人往这边来,十三阿哥压下还未出口的话语,朗声一笑:“保重!我改日再来看你。别忘了,我在怡情小筑等着你酿酒炖肉,畅饮乱聊。”
十四阿哥来了,似乎怀了什么使命,失却了往日的轻快热闹。
等到四下再无旁人,十四阿哥嗫嚅地开了口:“楚言,八哥他——”
楚言飞快地截住他:“给十四爷道喜!我都听说了,皇上给十四爷指的福晋,是完颜家的女孩儿,极是秀丽活泼。十四爷好福气!”
十四阿哥脸上飞起可疑的红晕,浑身不自在:“你又没见过她,别听人胡说。”
楚言大为稀罕,点头笑道:“我是没见过,可十四爷见过,是不是?十四爷说说,别人是不是胡说呢?”
十四阿哥大窘,眼睛四下乱转,口气很是不满:“这阵子没见,你怎么学得油嘴滑舌,老没正经。”
“说到没过门的十四福晋是老没正经?”楚言端正容颜:“那么,我们来说点正经的。侧福晋可好?小阿哥可好?小阿哥长了几颗牙了?”
十四阿哥拿她毫无办法,知道她不想提起八哥,只得顺着她,胡乱扯些新闻见闻,过了一会儿,忍不住又说:“其实,十哥——?”
“虽说春捂秋冻,可孩子还小呢,这会儿,天气渐渐凉了,也要小心加些衣服,别生病才好。”楚言自顾自地唠叨着,也不管带孩子根本不可能是这位少爷的事儿。
十四阿哥被她打败了,只好彻底放弃此来的目的,聊了会儿天,起身告辞。
楚言坐在原处没有动,目送着他走出屋子,慢慢地把那杯已经放得冰凉有些发苦的茶倒进口中。十四阿哥还不明白,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事都需要解释,不是所有的事解释清楚了就能改变什么。
又是一个失眠之夜,楚言对着黑暗轻轻叹气,想不到一向贪眠总嫌睡不够的她也会有今天。伸手向枕下一探,摸出那枚珠花把玩,手指一颗一颗地轻轻触摸,突然间发觉珠花和发针之间竟有些松动。
这些珍珠本是盘绕在中间那个银质的小圆核上,她一直以为圆核与发针是一个整体,用一块银子塑成。不想轻轻转动之下,发针竟被旋了下来,什么东西掉了出来,在她的脸上砸了一下。
楚言忙在床上摸索,终于找到那个东西,小小的,硬硬的,象是一个小球,却嫌扁了点,也不是正圆,有点像晒干的豆子。楚言心中一动,约摸猜到是什么,只可惜眼前漆黑一片,没法看清。
眼角又湿润了,将那样东西合在掌中,楚言静静地合上眼,在朦胧中再次去体验那些过去的情景和交谈,噙着一丝微笑坠入梦乡。
一缕晨光射进屋里,楚言从梦中惊醒,打开手掌,果然见到一颗红豆夺目地躺在掌心。更新最快
外间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是可儿起来了。楚言连忙把红豆塞回珠花中心那个小小的空间,重新旋上发针,再把珠花塞回枕下,躺下假寐。
她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有了那些弥足珍贵的回忆,够了。
康熙来慈宁宫探望太后,还要留下用膳。太后大为欢喜,吩咐厨房用些心思,把拿手的好菜多做几个上来,让皇上评鉴评鉴。本来已经差不多靠边站的楚言又被请了出来,安排菜单,指挥调度。
慈宁宫里忙做一团,乾清宫跟来的那帮太监宫女反倒落了清闲,不用在里面站规矩的都挤在走廊的一头聊天。
一个宫女突然指着对面一人胸前问道:“玉梨,你胸前这块是玉石么?”
玉梨低头一看,笑道:“不是,就是块石头,看着花样特别,所以挂着。”说着就要把石头往衣服里面藏。
却被另一个大宫女掂了起来,端详着说:“若不是这些杂色斑点,单看这成色,充作白玉也无不可。这石头看着眼熟,忘了是谁也有这么一块。”
玉梨有些慌张,连忙把石头拿回来,塞进衣襟里,口中笑道:“姑姑取笑了。这不过是块捡来的石头,不值什么,兴许有谁赶巧也捡了一块差不多的,不奇怪。”
楚言正好路过,听见这些话,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立刻认出了那块石头,略略一想前因后果,再看向玉梨的目光就透出几分严厉。
玉梨一抬眼,正与她四目相对,不由得瑟缩了一下,却又在下一刻将下巴一扬,挑衅地瞪了回来。
楚言一怔,再一看周围几人面露诧异,忙淡淡一笑,若无其事地走开。
太后和皇上都绝口不提十三阿哥和楚言的婚事。十三阿哥好像没有感觉到一点不对头,时不时仍来探望楚言,在她屋里坐上一阵子,谈笑风生,也不避人,忙着办差或者离京时仍然写信,隔那么一阵子,十三阿哥府还会有些小东西送来。楚言也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有说有笑,该干什么干什么,没有半点哀怨忧愁,也看不出来一丝担心害怕。
十四阿哥大婚,有了嫡福晋。年纪稍长的十三阿哥的婚事却仍然拖着,府里还没有半个女主人。楚言这个十三福晋,既没有坐实,也没有完全泡汤,就这么悬在半空中。一时间,什么说法都有,直叫那些墙头草头昏脑胀,不明所以,弄不清该用什么态度对待楚言。
最奇怪的是四福晋,一向并没有多少交情,又在这个时候,为丈夫张罗生日宴会也就罢了,还要邀请她与四阿哥一同庆生。
四福晋留给楚言的印象象是雾中花,很多时候,粗粗一看,颇为明白,真要细想细看,就觉得模模糊糊难以捉摸。好在交道不多,四福晋又是最端庄得体,不用担心当面冲突,偶然遇上,礼敬有加也就是了。可眼下,她的处境太过微妙,身份太过尴尬,却不得不好好想想四福晋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心态?是敌是友?是出于四阿哥的意思?是为了十三阿哥?
这么个四福晋,再加上那么个四阿哥,还有另外那几位,这个生日还哪里会是她的好日子,简直是要把她往烧烤架上送!
楚言一百个不愿意去,奈何四福晋却十分认真,正儿八经地下了帖子还不算,居然还趁着进宫请安的机会,征得太后放行。虽然只是求太后允许她改到前一天出宫,以楚言如今在太后心中一落千丈的地位,可谓莫大的奇迹。更何况,四福晋提出的申请理由是早几年十三阿哥十四阿哥为四阿哥和楚言过生日,兄弟们欢聚一堂,好不热闹尽兴,几位阿哥直到今日还念念不忘云云。
当时,冰玉在场,听了这番话,悄悄惊出一身冷汗,搞不清四福晋是真糊涂,还是存心想害楚言。怪的是,太后居然答应了。
楚言也怀疑四福晋最近生过病,把脑子烧糊涂了。经过这几年,发生了那么多事儿,还能指望楚言向当初一样坦然任性,一片天真?还能期待那些兄弟毫无芥蒂,把酒言欢?
十三阿哥见她因为即将举行的生日宴会惶惶不可终日,安慰说:“在四哥家里,还能出什么事儿?你和四哥一年就一次的好日子,若是挑那会子生事儿,从此也不用再给好脸色了。再说,四哥四嫂的面子,总是不能拨的。既然要去,就该大大方方地去,笑嘻嘻地喝酒,才象你。”
楚言叹了口气,知道他心中已存了些芥蒂,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叹息:“十三爷用不着激将。四福晋这番盛情,我要敢推三阻四摆脸色,可真是不知好歹了。”
==哈哈很敏锐。十三党很明白。yori心态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