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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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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言醒过来,觉得有什么东西压在身上,垂下眼就看见一条男人的胳膊将她拦腰搂着,吓得一个机灵,艰难地转过头,看清身边那个人的脸,脑中最后一丝迷糊也马上被踢了出去。

她被抓住了!楚言动了动,想要挣脱他的束缚,才发现手脚无力,根本动不了。

“醒了?!”那人睁开眼,竟是一脸的喜悦,满眼的温柔,伸手试了试她的额头,又拿自己的前额贴了贴,这才放心地断言:“烧退了,那大夫还算有些本事。”

“四爷?”楚言有点糊涂,长得很象,可真是她认识的那个人么?

“嗯?”那人声音轻柔,有些漫不经心地用一只手支着头,另一只手取了块汗巾细细擦去她脸上额上的汗迹,神情专注关切:“哪里不舒服?头疼不疼?肚子饿不饿?躺了这些天,会有点头晕,起身时慢着点。待会儿让她们给你端碗粥来,别吃太多太快,小心伤着肠胃……”

说话声音也象,但不该是她认识的那个“四爷”。婆婆妈妈,简直是唐僧转世!那个四爷怎么会有这么温柔的眼神?怎么会有这么溺人的声音?怎么会这么看着她这么对她说话?难道清朝某时还有一个老四,跟雍正长得一模一样?更要紧的是,他怎么会在她的床上?或者,她怎么会在他的床上?还一脸理所当然?小峰小岚呢?乐家哥哥呢?难道——难道她死了,魂魄附到了四爷宠爱的女人身上?四爷的爱人是谁,她还真不知道。道听途说的印象,雍正曾经最宠爱的女人是年贵妃,年羹尧的妹妹。可年氏这会儿还没进四阿哥府呢。也许她又穿了一回时空?楚言脑子里一团浆糊,眨巴着眼睛,呆呆地看着近旁那张笑脸。

四阿哥自然想不到她脑子里正转着怎样荒唐的念头,只觉得这神情十分有趣可爱,不由心情大好,忍不住亲昵地捏了捏她的鼻子:“别发呆了,起来收拾收拾,让大夫把把脉,看还要不要紧。”

说完,下床穿好外衣,回头一看,她还是那付傻乎乎地瞪着他,心里也开始有些嘀咕,难不成病虽好了,却成了个傻子?沉吟片刻,突然说道:“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夫云妇德,不必才明绝异也。往下背!”

“妇言,不必辩口利辞也;妇容,不必颜色美丽也;妇功,不必工巧过人也。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择辞而说,不道恶语,时然后言,不厌于人,是谓妇言。……”拜某人所赐,一部《女诫》她已能背诵如流,条件反射地脱口而出,同时也确定了这个人的身份。

“喜欢谁的诗?李白?”

“呃?是。”

“背一遍《蜀道难》。”

“啊?哦。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嵋巅。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方钩连。……”声音嘶哑,嗓子干得发疼,肚子在叫。这人不折不扣就是那个还没有登基的雍正!

“行了。”四阿哥打断了她,脸上露出微笑:“别掉书袋了。赶紧起来吧,一会儿大夫就来了。”

扔下她,径自出去。楚言对着他的后背作了个鬼脸,磨了磨牙。

这四爷还是那四爷。她呢?她还是那个她么?如果是,他是什么意思?如果不是,她是谁?这儿又是哪里?咕咕咕咕——她的肚子好饿啊!

进来两个大丫头,恭敬小心,不声不响,绞了毛巾给她擦脸,又递过来牙刷青盐。

楚言闷了一阵子,终于忍不住:“拿镜子来。”

“是。”天,居然递过来一面铜镜!

模模糊糊,隐隐约约,根本看不清长相。“劳驾把那盆水端过来。靠近点。”

就在她看清自己还长着那张脸的时候,窗外传来一个持重的男中音:“姑娘起来了么?孙大夫来诊脉了。”

这声音耳熟:“是戴总管?请进!”

把过脉,孙大夫满脸堆笑,欢欣鼓舞:“姑娘的身子已经无碍,老朽开一个方子,照着吃上三天,可去病根。只是大病初愈,身体有些亏虚,还需小心作息饮食,固本培元,好好休养一阵子。”总算行满释放,可以安心回家。

大夫刚走,就有人送来一碗稀稀的梗米粥,配着小半条酱瓜。稀粥下肚,精神略好一些,可肚子更饿了,她终于领会到饥民们喝了粥厂施的粥以后的感觉。

嗅觉一恢复,就觉得一股难闻的气味,发觉那味道竟是从自己身上来的,楚言简直想一头撞死:“我要洗澡,我要洗澡!洗澡!”按照戴铎的说法,她绕了一大圈终于进了淮阴城,却落进了四阿哥手中。算算日子,五天没洗澡,大夏天的,可不该臭了?就算要把她蒸了剁了,也该先剥洗干净吧?

两个丫头慌了手脚,留下一个看着她,另一个急急忙忙去找人请示,好一会儿,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四爷说不行,姑娘的烧刚退,碰了水,受了凉,病势又要加重,实在要洗,用热水擦擦身子,也就是了。”

一听那声“四爷”,楚言又气又愧,恼羞成怒:“我洗不洗澡,用得着他管行不行?用热水擦身子,他自个儿擦去!病人要保持身体清洁,毛孔畅通,易于排泄,才能心情舒畅,才有利于身体康复,大热天的,窝着捂着,没病都得中暑。不懂装懂!你们既是服侍我的丫头,就听我的,找个大桶来,放上一桶不太热的水。去啊,难不成要我这病人自己动手?”

两个丫头先前只知道怕四皇子,没想到这主也不是好对付的。面面相觑了一阵子,听见楚言还在一迭声地催促,先前那个只好再跑出去请示搬兵。

四阿哥听得好气又好笑,明白这里除了自己再没人降得住她,只好先放下手头的事情,过来看看。

原先还不觉得,一旦在意了,只觉得身上越来越难受,头上越来越痒,支使不动丫头,自己站都站不起来,楚言顾不得斯文,干脆拿手抓挠,没提防他连门也不敲就进来了,当下僵在那里,恨不得立刻死了算了。

四阿哥板着脸:“怎么回事儿?还改不了胡闹的脾气?自个儿跑出去弄了一身病回来,才好点就开始耍威风了?”

是啊,她是落网的逃犯,还敢耍大小姐脾气?楚言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着:“盥浣尘秽,服饰鲜洁,沐浴以时,身不垢辱,是谓妇容。女人之大德,而不可乏之者也。然为之甚易,唯在存心耳。古人有言:‘仁远乎哉?我欲仁,而仁斯至矣。’此之谓也。难道只要背书,不必照着做?”

“哦?你倒说说,你都是照着哪本书做事?”

楚言窒了窒,委屈地扁扁嘴:“这么大热天,还几天没洗澡,又出了一身汗,好难受!”

四阿哥放软声音:“知道你难受,可你的烧刚退,再忍两天,嗯?再说,你脚上有伤,泡不得水。”

楚言听出一条门缝,忙道:“我会小心,不让脚上沾水,也不受凉,保证不会有事儿,行么?我现在浑身又痒又臭,闻着就象霉菜咸鱼,熏坏了自己,也熏坏了别人。真的,不信你闻闻。”

四阿哥神色变得有些古怪,笑了笑:“我都没嫌你,你自己倒嫌?”

楚言刷地闹了个大红脸,又羞又气,一只手把枕头抓起来,又放下,恨恨地扭过头不说话了。

四阿哥突然有些不忍,也怕她急了发起疯来,想了想,笑着点点头:“既这么着,自个儿小心点。要是受了凉,病又重了,吃苦受罪不算,罚你半个月不许洗澡,非淹出一缸霉菜咸鱼出来。”

听他这意思是答应了,楚言转怒为喜,忙不迭地点头。

在边上一间用厚厚的幔帐隔出一块,窗子都关了个严实,预备了一大盆热水。楚言被两个丫头搀扶着走过去,拒绝了她们为她脱衣服的服务,撵她们到一边去,慢慢脱下衣服,小心收起那件宝贝内衣,一点一点地把自己浸进热水,留心把双脚和脚上那团包裹架在桶边,全身上下除了两只脚都仔仔细细地洗过一遍,再用边上剩下的热水冲净,换上准备的衣服,长长地吐了口气,总算舒服了。

洗完澡,惬意地躺在竹椅上,由两个丫头用脸盆装了水,为她清洗头发。也不知那个丫头是不会给人洗头还是被她吓着了心里紧张,或者干脆就是报复,下手没轻没重,扯得她头皮生疼。确信她至少齐根断了三四根头发,楚言忙说她自己来,让丫头们退下。

仰面向上,手往脑后伸,有点像倒栽葱地给自己洗头,实在是件很费劲的事。就在她胳膊发酸,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从后面伸过来一双手,托住她的头发,仔细小心地沿着头皮游走按揉,力道恰到好处。

楚言以为是另一个丫头,没有在意,舒服得眯起眼睛,几乎想睡过去。

“这边靠下一点,对,就是那儿,还有这边再往左一些,嗯嗯,对对。”好久好久没有享受过这样的服务了,丫头堆里还真是卧虎藏龙!

耳边轻轻一声嗤笑:“还有哪儿?说出来,再替你抓抓。”

楚言的头像弹簧一样噌地往上蹦,哎哟一声又立刻跌了下来——头发还被人抓着呢。

“做什么呢,弄了我一身水,躺好了!”那个声音低低斥着。

楚言果然一动不动,还能鸵鸟地闭住眼睛,两手小心地拉了拉身上的衣裳,心里在哀嚎。天热,刚洗过澡,她穿得很少啊,走光了怎么办?她昏迷那会儿,有没有发生过什么?这人躺在她身边真的就只睡觉了?两个丫头还有戴泽多半是知道的,怎么看他们?这些事儿传出去,她还要不要做人了?

她的脸离他很近,近得他可以看见她的眼珠子在眼皮底下乱转。他有些好笑,经过这些天,为她做这些,对他已经是自然而然,可她,大概是吓着了。

搓揉一番,再用清水冲洗干净,一段一段地拧去水,小心不弄疼她,取过大毛巾轻轻擦拭。四阿哥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小时候,见过额娘洗头。额娘的头发也是又细又软,比你的还长,也比你的多,厚厚的一大捧,我两手都握不住。”

德妃的头发比她的多?她才不信!他两手多大?他一捧还握不过来,那是多少头发?

“你怎不说自己那会儿手小?”

“是我的手小?”四阿哥像是呆了一下,随即轻笑:“可不,我那会儿也就四五岁,手可不是小么?不过,皇阿玛也说额娘的头发又厚又密,可见我不是夸大其词。”

楚言用了一点力气,才明白过来,原来,他口中的额娘是去世的佟皇后,心里渐渐安定下来。

换过几条毛巾,直到已经擦不出水来,四阿哥握着那一大把长头发,拉着她回到里间。

这间屋子经过打扫,正开着窗子透气,一缕阳光洒了进来,屋内已经焕然一新,帐子被子褥子全都换过,还点起了香炉,飘着她喜欢的茉莉花的清香。

四阿哥关上窗,拉着她在梳妆台前坐下,拿起一把象牙梳子,一点一点地为她梳通头发。

“成天就是那么一根大辫子,呆板得很!我给你换个发式如何?”陶醉于手上清凉光滑的感觉,他玩心大起。

“悉听尊便。”头发抓在他手里,她能说什么。

拉起头发,试着堆在头上,打量一番,他笑道:“倒是梳起髻来更好看。”不等她抗议,又把头发放下来:“让我想想,辫子能弄出什么花样。只是编些鲜花珍珠进去,也俗了。”

楚言撇撇嘴,倒要看看他这个未来的皇帝脑子里能有多少创意。

四阿哥左右端详了几下,动手把她的头发分成几缕,慢慢地梳理着。

楚言枯坐着,十分无趣,又不象发廊好歹还有面大镜子可以看清发型师在做什么,只得开动脑筋找点有意思的话题:“四爷曾经给娘娘梳过头么?”

“梳过几次,笨手笨脚的,总要扯断额娘好几根头发,后来,被皇阿玛瞧见,骂了一顿,再不许了。”

平日里,额娘的头发总是高高梳起,雍容高贵,只有私下里,在她的卧室,当着那么几个人,才会放下来。披着一头青丝的额娘,有些娇羞脆弱,也特别温柔,特别轻松爱笑。小小的他,总是盼望着额娘洗头梳头的时候,总是喜欢站在一边看着,找机会悄悄摸上一摸。他那些小动作自然逃不过额娘的眼睛,额娘只是笑,梳完头把他拉到怀里,一字一句地教他背诵诗词。有几次,他央着替额娘梳头,额娘笑得弯起了眼睛,果真把梳子给他。他小心翼翼地梳理着那道黑亮的瀑布,有时手一抖,分明扯断了几根头发,可额娘仍是笑眯眯的,好像一点也不痛。首发

最后那次,皇阿玛进来,看见他在给额娘梳头,也看见掉下来的那些头发,在他头上重重拍了一巴掌,把他撵开,自己接过梳子为额娘梳理起来。额娘笑着把一脸懊恼的拉过去搂着,一边慢慢地同皇阿玛说话。

那时,皇阿玛说:“小四,不许再闹你额娘。等你长大娶了媳妇儿,你媳妇儿的头发,你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

额娘笑得很开心:“等禛儿娶媳妇儿,我就该老了。也不知什么样的女孩儿配得上我的禛儿。”

可额娘没有等到他娶媳妇儿就去了。他十四岁娶妻,又另外娶了几个女人,却从来没有兴致折腾她们的头发。原以为,他这辈子再也不会做这种事,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一个她。

她,是不一样的!

系好发绳,四阿哥颇有成就感:“好了,怎么样?”

楚言对着铜镜,努力地分辩着,又用手去摸,哀嚎说:“这是什么发式啊?看着像鸡窝?顶着这么个脑袋,让我怎么见人?”

四阿哥大受打击,再看时也觉得不好,勉强分辨着:“头一回,难免手生。重来。”

“啊?您拿我练手哪?不要!”楚言不满地咕哝。

四阿哥笑着用梳子敲了敲她的后脑勺:“我这是在伺候您,成不成?不识好歹!”

“我不要您伺候,成不成?”

“不成!”

“这种事儿也有强买强卖的?”后脑勺又挨了一下,楚言安静了,敢怒不敢言。

四阿哥嘴角翘起,眼睛专注于忙碌穿梭的手指,费了点力气,抛弃难以实现的设计,只编一根大辫子,完活时十分满足于自己的灵巧:“这回好多了,像那么回事儿?”

楚言拉过辫子看了看,又摸了摸头顶,毫不客气地耻笑:“像哪么回事儿?像狗啃的吧。还不如我自己来。”

四阿哥也不生气,笑着把梳子往梳妆台上一丢:“偏你眼高,挑三拣四。你自个儿来,让我瞧瞧你怎么个啃法。”

楚言三下五除二把他编的辫子打散,重新梳过拢起,打成一根大辫子,侧头往下编的时候,一抬眼见他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旁专注地望着她笑,突然不自在起来,脸上飞起红晕,视线游移不定,急急把辫子扎好,偷眼看他还是那副样子,轻咳一声:“哎,四爷,跟你商量件事儿。”

“什么事儿,说吧。”

“这屋现归我住着,好歹也是闺房。你要进来可以,能不能先敲敲门,或者让人先说一声,尊重一下我的隐私权?”

四阿哥收了笑,神情高深莫测起来:“哦,这是你的闺房?你要什么隐私权?”

楚言这才想到她是逃跑失败罪加一等的犯人,这是牢房,不是闺房。牢头监视犯人,随时可以检查,哪里需要通报?敢对这个牢房不满意?惹恼上大人,回头把她转移到淮安府的大牢,岂不更惨?

“没,没什么,您当我什么也没说。”

视线在屋里扫了一圈,四阿哥点点头:“这个闺房是简陋了一点,回头让他们送几件像样的东西过来。”

这么说,他没恼?楚言察言观色了一阵子,讨好地赔着笑脸:“四爷,您怎么会来淮安府的?”

“淮河又涝了,朝廷要派个人下来管管赈灾的事儿。”

怎么偏就派了他?“那您可得好好管管。我前些日子可见过不少灾民,日子可苦了。”楚言滔滔不绝地讲述那些灾民怎么苦怎么惨怎么可怜。

四阿哥认真听着,神情肃穆起来,也有点心疼她吃的苦:“今年灾情不算重,受灾的百姓也不是特别多,朝廷赈济的钱粮也按时到了,怎么还会这样?!”

“我总不至于编这种事儿来骗四爷吧?老百姓都传着:三年清知府,十万白花银。就是亲王,单靠俸禄,三年怕也攒不下十万两呢?知府老爷的十万两会是哪儿来的?”

“会是哪儿来的?还能从哪儿来?这帮赃官!难得,你关心起民间疾苦了!”

“那些事儿,没看见就罢了,看见了,没法当没看见。四爷既然来了,可得好好盯着那些官员,好歹为那些可怜的百姓做些事儿吧。”所以,赶紧忙你的公务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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