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皇后身体还在轻颤,慢慢转过身来。
杜提点立刻低头垂眼。
程锦容的动作却正好相反,略略抬起头,目光和裴皇后在空中相触。
裴皇后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泪水几乎瞬间涌进了眼眶。
看了无数回的画像,女儿的面容早已深深印进了她的心田。她就是闭着眼睛,也能清晰地描绘出女儿的眉眼。
也因此,她一眼就认出了跪着行礼的美丽少女,就是她的女儿程锦容。
这一刻,她想不到为何程锦容忽然出现在眼前,也不清楚程锦容怎么会穿上医官的官服,心里只有无尽的喜悦和酸楚。
她痴痴地看着女儿,屏住呼吸,连眼都舍不得眨一下。水光在眼眶里来回滚动,却未掉落。
程锦容看着目中泛着水光的裴皇后,鼻间满是酸涩。
前世,她嫁给裴璋后,随永安侯夫人进宫觐见裴皇后。裴皇后见了她,泪盈双目,泪中含笑。
那时的她,受宠若惊之余,暗暗想着皇后娘娘患了心疾,说话行事果然有些奇怪。
此时,她才知相见却不能相认的滋味。
程锦容深呼吸一口气,轻声张口:“这些年,锦容在裴家长大,承皇后娘娘厚爱,时有厚赏。锦容感念娘娘的恩德,一直想进宫亲口向娘娘道谢。”
“今年太医院考试,锦容报名参加,拿了三场第一,考进了太医院。今日提点大人进宫请脉,锦容侥幸跟着一同进宫。终于得见娘娘真颜,心中不甚欢喜。锦容给娘娘磕头!”
然后,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头。
裴皇后没有动弹,也未阻止程锦容磕头。
她已完全沉浸在母女相见的巨大喜悦中。
青黛和菘蓝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惶惶不安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就连城府颇深的菘蓝,此时也慌了手脚。
杜提点虽然老迈,却绝不是思绪混沌之人。听了程锦容这一席话,杜提点心里也有些诧异。
看来,程锦容之前说的那些话并无虚假。她对裴皇后确实有孺慕之情。
到底是嫡亲的姨母。
杜提点咳嗽一声,张口说道:“老臣要为皇后娘娘请平安脉,望娘娘恩准。”
裴皇后终于回过神来:“好,有劳杜提点。杜提点快些起身!”然后,又柔声道:“锦容,你也起身过来。”
程锦容咽下喉间的酸楚,轻声应下,谢了恩典后起身。随着杜提点一同上前。
……
离得近了,程锦容的身形面容也愈发清晰地映入裴皇后的眼帘。
程锦容的容貌,肖似父亲程望。那双明亮的黑眸,嘴角轻抿时的坚定,略略挑眉时的神采飞扬。和年少时的程望几乎如出一辙。
裴皇后看着程锦容,泪水几乎又要夺眶而出。
杜提点倒是没起疑。患了心疾的妇人,情绪脆弱敏感易变,落泪哭泣是常有之事,还有些会格外狂躁,会不自觉地伤人。
裴皇后这样的症状,都属正常。
不过,杜提点还是温声提醒:“请娘娘平心静气,老臣方可为娘娘诊脉。”
裴皇后略一点头。可她心绪澎湃激越,如何按捺得下?如何能平心静气?脉象不稳,忽快忽慢,时而激越时而微弱,简直是必然的。
杜提点一诊脉,就知怎么回事,心里暗暗叹口气。片刻后,冲程锦容点头示意。
程锦容今日进宫,背着杜提点平日用惯的药箱。打开药箱,取出纸笔,摊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杜提点起身去写药方。
程锦容回到了裴皇后的身边,轻声道:“皇后娘娘,锦容学医多年,对心疾之症颇有研究。今日斗胆进言,还望娘娘首肯。”
皇后娘娘哪有不肯之理?简直是千肯万肯。
裴皇后不假思索地点头:“你想说什么,只管道来。”
青黛菘蓝:“……”
杜提点笔下一顿,抬头看了一眼。
这个程锦容,初次进宫,胆量倒是不小。竟敢越过他这个提点,直接向皇后娘娘“进言”。
他倒要听听,程锦容要说什么。
程锦容柔声说道:“患了心疾之人,要多出去走动。娘娘不喜见外人,不妨多去御花园里转上一转。晒晒太阳,赏一赏春景,嗅一嗅花草清香,娘娘的心胸也会开阔些。”
“一日三顿汤药,要按时都喝下。每日饭食,也别太清淡了。多进些甜食,能令娘娘心情愉悦一些。”
“所有令娘娘不快的人和事,娘娘尽量别想,多想一想值得高兴的事。”
第一百四十七章 母女(二)
一番柔声细语,听得裴皇后眼眶微红,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