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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提点常年为天子伺疾,在保和殿中亦有当值休息之处。
程锦容随杜提点一同进了屋子坐下,安静又快速地用了晚膳。
杜提点强撑着的沉稳冷静,尽数褪去,露出疲态。
到底是年近六旬的人了,体力远不及年轻人。再者,为天子看诊,是天底下最风光也是最危险的事,要承受极大的压力。
杜提点虽然习惯,却不代表他半点不畏惧。
“常山死了。”杜提点忽地张了口,目中露出些许物伤其类的悲哀:“一条人命,在天子盛怒之下,就这么没了。”
“为天子看诊,能博得天子信任器重,如我这样。一个不慎,就是常山这样的下场。”
“程锦容,你怕不怕?”
杜提点不知程锦容为这一日已准备了许久。从他的角度而言,是他为了保住自己的前程性命,将程锦容拉进了这潭泥沼里。
程锦容抬眼看着杜提点,不答反问:“师父,我还有选择的机会吗?”
没有。
从杜提点带她进保和殿的那一刻起,她就没了选择的余地,只能沿着这条路走下去。或是出人头地风光无限,或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第二百二十章 师徒
杜提点并不为自己的自私羞惭。
到了此时,也无需再遮掩。
杜提点张口道:“今日我领着你进保和殿,你也都看到了。皇上患了这等怪病数年,每次病症发作,腰腹处疼痛剧烈。我只能为皇上止痛,以宁神汤药助皇上熬过宿疾发作之苦。”
“这都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皇上的病症,已经越来越重,病症发作频繁。胃口不及从前,偶尔还有尿血的症状。”
“以你看来,以皇上目前的状况,还能维持多久?”
维持这两个字,着实可圈可点。
很显然,杜提点不敢也不能向宣和帝提议开腹救治。只说维持现状,先拖延时日。
程锦容看着杜提点,淡淡说道:“这几个月里,我救治了几十个病患,师父也都亲眼所见。”
“开腹救治,才是最根本的办法。休养几个月,便能恢复如常。”
杜提点瞥了程锦容一眼:“这绝无可能!开腹救治后,有熬不过去殒命的风险。哪怕只是一丝风险,也绝不能用在皇上身上。”
“既如此,师父何必带我进保和殿?”程锦容张口反问。
杜提点沉默片刻,脸上没什么表情:“我令人找来的病患,几乎都是平民百姓。换做官宦勋贵,或是皇室宗亲贵人,谁肯接受这等救治的方法?”
“你父亲程望,能在边军里研制出这等骇人听闻的救治方法。是因打仗死的人太多,重伤的士兵不诊治就是死路一条。所以,他没遭受过什么阻力。”
“如果他身在京城,在太医院里当差,既没机会也无可能研制出开腹救治之术。”
杜提点的内心,绝不如表面这般平静。
他紧紧地盯着程锦容,声音愈发沉凝:“程锦容!身在宫中,身为医官,为天子看诊伺疾。不求有功,先求无过。”
“贪功冒进,只会落得和常山一样的下场。”
“我能伺候先帝,能得皇上信任,既是因为我的医术精湛,更是因为我这份谨慎仔细。否则,我不知死了多少回。”
“我带着你进保和殿,确实有举荐提携你之意。能不能得皇上信任,还得看你日后表现如何。”
“开腹救治之类的事,你想都不用想了。此事,绝无可能。”
最后一句,杜提点说得斩钉截铁。
程锦容并未和杜提点继续争执,点了点头:“师父的意思,我都明白了。”
“不提开腹救治,便以针灸缓解,以汤药调理,缓和皇上的病症。至少,减少宿疾发作的次数。如此一来,对皇上有所交代。师父继续做着太医院提点,我这个徒弟,借着师父的举荐,也能在皇上身边立足。”
杜提点只当未听出程锦容话语中淡淡的讥讽,欣然点头:“正是如此。”
“我已经年迈,不知还能为皇上伺疾几年。现在提携自己的弟子,也正是时候。”
所以,他熬过这两年,便可以告老致仕。将这个烂摊子全部留给她这个徒弟。
到那时候,她要做什么,都是她的事。天子痊愈或病重不起,或高兴或盛怒,都牵扯不到他身上。
这只老狐狸!
程锦容心里轻哼一声,面上却笑道:“师父处处为弟子着想,弟子感激不尽。”
杜提点一心为自己打算,她这个弟子也同样有自己的盘算。师徒两人,没一个坦诚相待的,谁也别嫌弃谁了。
……
周太医李太医守了上半夜,待到下半夜,换了杜提点和程锦容师徒。
两位倒霉的太医,精神紧绷了一整日加半夜,到此时才有逃过一劫的侥幸。热腾腾的宵夜,谁也没心情吃上一口。
“常院使被活生生杖毙,真是太惨了。”周太医压低声音,全身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