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锦容一露面,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满面憔悴眼睛通红的大皇子忽地上前两步,声音嘶哑而凌厉:“程太医,你屡次三番救过父皇的命,这一回,你一定要治好父皇!”
四皇子也红着眼,说的话更直接:“要是父皇有个好歹,我饶不了你!”
天家父子情分确实稀薄,可不管如何,宣和帝都是他们的亲爹。
眼看着亲爹一日日衰弱就要归天了,大皇子四皇子心中忧急焦灼。对着太医们自然没什么好声气,动辄怒斥威胁。
这半年来,太医们就时刻活在随时会掉脑袋的阴影下,时刻提心吊胆战战兢兢。
程锦容脚步一顿,淡淡看了目光凶狠的大皇子四皇子一眼:“微臣奉召进宫,尚未见皇上,更不知皇上情形如何。两位殿下出于一片孝心,忧心皇上龙体,这样的心情微臣能体会。不过,这样的话,微臣以为还是不说为好。”
这个程锦容,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反驳他们的话!
大皇子四皇子神色不善,正要再说什么,程锦容已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扔下一句:“微臣急着为皇上看诊,暂不奉陪。”
四皇子被气得血直涌脑海,却不能再说什么。人家程锦容都说了,要急着为皇上看诊。他再恼怒也不能拦着。
大皇子也气得不轻,目光阴沉地盯着程锦容的背影,心里冷冷哼了一声。
康宁公主和程锦容交好,此时硬着头皮凑了过来,轻声为程锦容说情:“大皇兄四皇兄别恼。程太医就是这副耿直的脾气,平日里在父皇面前都是这般说话。”
连宣和帝都能忍,他们两个做儿子的有什么不能忍的?
大皇子四皇子对视一眼,各自扯了扯嘴角。
……
程锦容根本无心去想大皇子四皇子的反应如何。
她伸手推开厚实的门。
一股浓烈的药味迎面扑来,其中夹杂着空气流通不畅的闷气。
宫中二十个太医都在寝室里,全部围拢在龙榻边。一眼看去,全是人头,根本看不清龙榻上的宣和帝。
裴皇后和六皇子也守在龙榻边。
听到开门声,母子两人一同转头。在看到程锦容的刹那,母子两人眼中同时闪过惊喜和希冀。
“程太医,”六皇子快步上前,俊秀的脸孔十分憔悴:“你总算来了。”
裴皇后稍慢了一步,一把握住程锦容的手,低低地哽咽:“锦容,你终于来了。”
程锦容鼻间骤然一酸。
母女两人整整分离了半年之久。
这半年里,她逼着自己放下对亲娘的牵挂,闭口不提宫中事,一心陪伴孩子。可她的心里,没有一刻不惦记裴皇后。
“娘娘清瘦了。”程锦容低声说道。
裴皇后目中闪过水光,低声道:“锦容,皇上自昨夜昏迷,神智不清。你救一救皇上。”
不是以皇后的身份命令她这个太医,而是以一个妻子的身份请求大夫救自己的丈夫。
大半年的朝夕相对,她终于渐渐对宣和帝敞开心扉,也终于视他为丈夫。
可惜,宣和帝龙体衰弱,一日不如一日,生命也在悄然流逝。生老病死,就如四季更替,谁也阻挡不了。
程锦容心中涩意更浓,语气如往常一般冷静:“微臣一定竭尽全力。”
程锦容的镇定,有着极强的感染力。裴皇后颤抖的手恢复了平稳,六皇子的神情也冷静了许多。
太医们很自觉地让开了位置。
杜提点冲程锦容略一点头。
半年未见,杜提点熬得满头白发,苍老了许多。
一把年纪的人了,日夜承受为天子延续寿元的重担。也亏得杜提点能撑到今时今日。
程锦容心疼地看了师父一眼,默默接替了杜提点的位置。
杜提点心里涌过一阵热流,一口气松了,忽然无比疲倦,差点站不稳摔倒在地上。一旁的李太医眼明手快地扶住杜提点,到一旁坐下了。
程锦容凝神看着龙榻上的宣和帝。
曾经高大威猛的男子,如今瘦弱不堪,面色蜡黄,眼窝深陷,昏迷不醒,呼吸微弱。
只看一眼,程锦容便知道宣和帝大限已至。
他的精气已经枯竭,生命走到了尽头。
就如秋天的树叶要掉落到地上,重归泥土一样。再高明的医术,也救不了一个寿元已尽的人。
太医们都清楚这一点,裴皇后和六皇子心里也很明白。只是,没到最后一刻,谁也不肯说出实话。都抱着最后一丝希冀。
“容表姐,”六皇子低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父皇还有救吗?”
程锦容抬眼,深深看了六皇子一眼。
六皇子一颗心直直沉入深渊,一片冰凉。面色悄然泛白,双手用力握紧,心如锥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