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旋地转间,段崎非似乎听到自己在大声说:
“哈,原来,我才是最让人厌恶的人!哈哈,那么多年,我竟浑然不知,太可笑了!”
戚横玉垂下脸,手指微微一停,又继续疗伤。傅高唐满脸赤红,吼道:“崎非!别乱想!天台派上下,绝没有人厌恶你!”
段崎非置若惘闻,嘶声道:“为难各位了,一边怀疑我、厌恶我,一边还要照顾我、抚养我!呵,哈哈……”
他凄声长笑,伸手从背上拔下霁虹枪,一步一步,竟向司徒翼膝行而去,径直来到他面前。
司徒翼叫道:“崎非!……”
段崎非挺起身,双手将霁虹枪一横,递向司徒翼:
“翼师兄……不,司徒公子!我,段崎非,不配接受贵庄这份大礼,今时今日,原物奉还!”
司徒翼急道:“别这样!你……”
段崎非却不再多言,将霁虹枪端端正正平放在司徒翼脚下,再度膝行,迎向(顶)(点)(小说)穆静微,低声说道:
“师父……师父。弟子直到今夜,才明白自己根本不配投入天台门下!师父,弟子全家亏负您太多,您厌恶弟子,弟子也无话可说,唯有在此深深叩谢养育之恩!”
他欠身,朝穆静微叩下头去。一个,两个,三个……直到第九个,他将额头深深埋伏在地,久久不愿抬起。
穆静微突然奋力拨开戚横玉的手,声嘶力竭地道:
“厌恶?没有!从来没有!可笑啊可笑,我一心想让你我断却所有崎岖与是非,可惜我……可惜我自己却放不下执念,所以一直对你犹犹疑疑、冷冷淡淡,想亲近你,却又不敢亲近。那断不去、抛不下的人,反倒是我啊……”
他猛然一阵剧烈呛咳。连连急喘,再也说不出话。
戚横玉叫道:“阿唐,不行了!那人笔上挟了内劲,静微内外伤都很重!我功力不够,你快接手!”
傅高唐咬牙道:“我来。”
他抬手,向段崎非肩上轻轻一拍,深深叹了口气,立起身,来到穆静微旁边。戚横玉道:“仔细些!”傅高唐沉声应:“嗯!”
戚横玉疾收十指,傅高唐举掌欲替。二人身形交错,转眼即将完成交接疗伤。
间不容发之时,那一直贴窗板而立的白衣少年穆青霖,却无声无息暴起!他右手持玉笔,凌空一挥,化作十几点银芒,向司徒翼和金桂子面门点到!
司徒翼和金桂子立时格挡,可穆青霖的攻击竟为虚招。笔毫挥点间,他身形一拔。已在虚招掩饰下,闪身冲过二人阻拦,手中玉笔如银电般,再度刺向踣倒在地气息奄奄的穆静微!
这正是戚傅二人身形交转的一刹那。也是穆静微身畔唯一无法守护周全的一瞬间!
穆静微垂目俯伏,鲜血染红了他的苍青色衣衫。笔风凌厉,立刻便要笼罩他全身,他却一动不动。更一言不发。
众人惊呼,段崎非在呼声里猝然抬头,正瞧见傅高唐长身而起。额角青筋毕露,巨雷般大喝一声,双掌陡扬,隔空向白衣少年奋力一击!
他盛怒已极,虽未策起刻碣刀,但双掌拍出,掌风激荡,直逼得白衣少年衣袂飘晃,长发飞散。
可高墙上的烛光却一动不动!
掌力精聚,绝不外泄,竟已至此。
戚横玉嘶声道:“阿唐!阿唐!下手太重了——”一句话未唤完,却见白衣少年穆青霖右手将笔尖一捺,直刺傅高唐左掌掌心,同时左手一抬,竟也成掌势,呼地迎向傅高唐右掌!
戚横玉脸色煞白,大叫:“你不要命吗!——”
傅高唐左掌一收,五指合拢,迎向玉笔笔杆,往外一拨,玉笔顿时被荡开。但傅高唐的右掌,和白衣少年的左掌,霎时间却已硬生生对抵在一起!
双掌相交,劲力对冲,无形的掌力似也变作有形,似骇火又似怒涛般,向四下迸射而出!俯伏不动的穆静微,肩头一阵猛烈颤抖,大口大口激吐出鲜血!
屋中旧尘,扑落落蹿腾飞扬,高处的烛光,亦被地面掌风余势激得连颤几十下,差点熄灭。
尘土飞扬,傅高唐仍端立原地,右臂保持击出之势,一动不动。白衣少年穆青霖的身影,却在掌风中连退好几步,猛地撞上侧窗所在南墙,南墙忽喇喇一阵晃动,现出无数条裂缝!
段崎非心头一沉,还没来得及多想,又见白衣少年一按南墙,竟借力反弹,玉白衣袂像流水般在地面滑过,衣襟上竟无半丝血迹,也无半点尘埃。
他竟以硬碰硬,和傅高唐对了一掌!
他接下傅高唐一掌,居然没有受伤!
他借力跃起,连踏数处方位,段崎非只觉那张白莹莹的面具在屋中盘舞不休。烛影狂颤,莹白面具上一刻还在房间彼端,下一刻却直直冲撞到自己跟前。
段崎非眼前白光闪动,耳畔全是衣袂激风的声音和金桂子等人的惊呼声“小心!”他脑中嗡嗡轰鸣,双目一闭,心中不住回旋一句话:
“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反正已无面目再见大家,已无面目再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