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瓮中的炭屑已经烧尽发白,太子看了看窗外发白的天际,又道:“已经这个时辰了,你便不要出宫了,与我用过早膳之后一同去父皇宫里吧。”
未等陶仲瑜捉拿归案,是日皇上直接传进一干人等御审陶家一案。
陶家勾结外族,走私贩卖禁品,偷减粮饷供给以图暴利,陶勉及其子陶仲瑜被处以死刑,陶府抄家,陶氏凡满十二岁者皆发配边疆为奴,其商铺、庄子中管事者入奴籍,凡涉案官员搁置查办。
御审方一结束,消息便已传遍了上陵城的大街小巷,人们无不唏嘘感慨,原本富可敌国的皇商陶家一夜之间经历了由鼎盛到灭族的大起大落,可见世事无常。
但东昭人民得知陶家是由于触犯国法才遭此灭顶之灾,无不拍手叫好,如此罔顾法纪、坑害国民利益之人,便活该得到如此结局。
“父皇这次秉雷霆之势而下,杀了陶家和涉案官员一个措手不及,毫无机会反抗,陶氏是走到尽头了。”东宫书房里,太子亦觉得御审结果大快人心。
那些曾经与陶家交好的贵族重臣,此次没有一人帮其进言,虽然陶家倒台必然会有损他们的利益,但损失如何严重都不如保命重要,眼看着有几个官员因被查出牵连此案而获罪入狱,谁也没有蠢到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触霉头引火上身,各家自是唯恐避之不及。
“从前没有发现,这陶家竟如此贪婪黑心,不仅走私禁品、私自倒卖军器禁品,还将手伸进了军中粮饷,若非此次抓获他们,长久下去岂非酿成大患!”苏彦一叹,“哎,也是我疏忽了,只顾着前线、练兵,却未曾想军中后方若有蛀虫则更是致命!”
“你也不必自责,从目前情况来看,陶家偷换的粮饷并没有你的军队,想必对于你还是有所忌惮的。”说罢太子拍了拍苏彦的肩膀,“话说回来,你们苏家这次还是功臣啊,对于陶家,父皇早有戒心,只是此事牵连甚广,又苦于没有确凿的证据和破绽。这次他们借着举国焦点都放在苏婥大婚之上,同时叫邑泽港口运货,真是好计谋。却不想我与父皇将计就计,这才引得他们上钩,加之杀人陷害一事,数罪齐发,终于将陶家连根拔起。只是委屈了苏婥妹妹,你回去还是要好好安慰她,好在少杨赶去的及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苏彦闻言,若有所思的应了一句便没有再多言,心中想到苏婥,一阵心痛自责,自己疼爱的妹妹险些嫁给了那奸人,自己明明早已怀疑妹妹突然执意嫁给陶仲瑜必有蹊跷,却没有进一步弄清楚妹妹实际是受了陶仲瑜威胁......若非皇上有意铲除陶家,岂非妹妹就要嫁给这个伪君子?
而此次对于皇上的做法,苏彦除了敬畏,心中更添了一份惶恐,原本他身为武将,很少接触朝堂中的勾心斗角,这次是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帝王家的手腕:皇上没有杀司空少杨一方面是因为这的确是先皇遗旨,另一方面,若是公开杀了司空少杨,先皇死亡真相传了出去定会引起朝堂动荡、民心不安,随便安插个由头除掉他,又会有损圣誉,百姓会诟病东昭皇室绝情冷血,诛杀有功之臣,且司空少杨也实在是能力卓越,效忠东昭,倒不如留着他,同时利用他使得陶仲瑜放松警惕,最终一举抓住陶家把柄……
陶家的罪事不仅一夜之间传遍了东昭,更是写在了一张纸条上,传到了千里之外的西穹泫音城。
旖梦馆的内厅之中,芸旖看着纸条上的消息,饶是见过多少兴衰骤变之事,仍旧不免感叹:“仅是几日之间,一切就截然不同了,西穹如此,东昭亦如是。”
“东昭皇帝,动作很快,几乎让陶家毫无招架之力,想来他是准备已久了。”慕修执起酒杯放在唇边轻闻,眯起眼睛,在幽微的酒香中思量着东昭的那位君王。
“陶家世代经商,其家底雄厚到难以想象,又是御封皇商,单说贩盐一项七成以上掌握在他们家,已经让所有商贾眼红,何况他家还染指粮油、陶瓷与织染,东昭每年所进税收二至三成皆是出于陶家经手产业。不过也正因如此,近些年来陶家被盯上了,皇帝岂有不忌惮的道理。”
慕修顺着芸旖的话接着往下说:“是啊,纵使只是一介商贾,若过分做大,甚至掌握住了东昭的经济命脉,那对帝王来说确实是个威胁,且陶家与近些年又与权贵官员联结,动了军饷的心思。那东陵巽初登帝位,为了稳固朝堂,对陶家所做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皇权稳固,陶家还不知收敛就是自己愚蠢了。”
“所以此次陶家明面上以走私禁品兵器而获罪,实则皇帝早已有心除掉他们,将陶家的财产尽数充公,充盈国库,那对于东昭皇室来说可是一件极其有利的事情,纵使是君主,对于他们家族的财产也不会不动心,要知道那一笔不小的财产足以为东昭军队扩充和举国发展的压力减轻几年压力了。”思及此,芸旖眼中流出一道精光,“帝王之心当真是深不可测。”
第143章 西穹皇陵
“那么,那进军统领司空少杨在整个事件中又充当了什么角色?”
“司空少杨被陶仲瑜陷害杀人而入狱,后来皇上不知寻了个什么由头在牢中赐了毒酒给司空少杨,然而那只是皇上做的一场戏,酒里不过是迷药罢了,目的是让陶仲瑜放下心来,好在大婚之夜将罪行暴露。只是......”芸旖顿了顿,面上闪过一丝冷意,“那迷药的分量本可以控制,要掩人耳目,只消让司空少杨昏迷一个时辰便可,而司空少杨却昏迷到第二天傍晚才醒,想来那药量被人多放了不止几成啊。”
闻言,慕修了然道:“如此说来,皇上是故意让司空少杨在晚上才赶到陶家去救人,以免过早让司空少杨醒来,知道陶仲瑜行径的他会不顾一切的冲去解救苏婥,打草惊蛇,破坏了皇上的整个计划,而若是不让醒来的司空少杨去救人,恐怕司空少杨心中也定然会有所怨气,于是索性让司空少杨晚点醒来。”
芸旖见慕修已经参透自己所想,“就算是再受重用的臣子,在帝王心中也没有江山利益重要,皇上断然不会因为司空少杨和苏婥而毁了自己的计划,所以着意让司空少杨傍晚时分才醒过来。这样既成功的寻到了陶家罪证,同时也在司空少杨心中加深了帝王仁爱宽厚之心,让他更为死心塌地的效忠王室。”
“我还是好奇,那皇帝是用了什么名目将司空少杨牢中假意赐死,否则以陶氏父子的奸滑,皇帝将计就计,他们也未必会相信。”
“这也是我想不通的点,想来这才是整个事件的关键,司空少杨此人在东昭本就是一个特殊的存在,我还真要去好好查查,背后没准隐藏着更有趣的事情。”
“总之伴君如伴虎,东昭那位皇帝真不是个善茬儿,你们家那位安和公主,在东昭时的处境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上才真是如履薄冰啊。”
慕修不言,如今回到了西穹,自己一定要在暗中护她周全,看着她完好无缺的回到东昭苏彦身边才好,他举起酒杯:“最后一杯。”
自从芸旖听闻前一日慕云漪随皇室宗亲一齐去了皇陵,便知道慕修不会在自己这旖梦馆停留了,与他碰了一杯洒脱笑道:“走吧走吧,再不走,我这里的好酒要被你吃光了。”
“告辞。”
慕修走到门前时,芸旖叫住了他:“慕修,去了皇陵,一切小心。”
“好,你且多备些好酒,待我回来再与你痛饮。”
“一言为定,我等你。”
所谓“皇家无小事”,而寝陵在任何帝王心中更是至高无上的,皇陵不仅象征着皇家的颜面尊严,更关乎帝运之兴衰、国祚之长短、后世之盛颓。
慕氏王朝的皇家陵园建在泫音城以北的钟离山脉的一个支脉之中,那里是皇室龙脉所在。历代皇帝的皇陵中,天应帝慕凌的寝陵实在不算规模很大,但风水位置却是极佳:建于山脉盆地之中,坐南朝北,前有蜿蜒河流,后靠宁岚峰,东西各拥山丘,墓相实实为高椅贵地。
天应帝陵依照皇陵规制,四周筑墙、四面开门。慕云漪等皇室宗亲到达皇陵后,由南面的神道主门而入,经过石像生、碑亭来到了中心的享殿,这便是供奉灵位、祭祀亡灵的“上宫”大殿。
慕云漪扫视着享殿,这里按照慕凌生前的寝宫结构而建,主殿左右各有偏殿耳室,还真有些眼熟,慕凌当上皇帝没有几年,寝宫还没有住热乎,如今倒是可以在这寝陵之中永世长眠了。
依照宗室嫡庶亲疏等级,宗亲们排排跪在灵前,三个时辰为“一敬”,每日敬拜三次。未过多久,好些宗室女眷便熬不住晕倒了,慕云漪倒是无碍,但她心中可是一点“敬”意也无,碍过了三敬,已是晚上,碧滢忙扶起慕云漪去耳室用些糕饼,而慕云漪却摇了摇头,递了个眼色,两人便向殿外走去。
到了外面,碧滢问道:“主子跪了这么久,不饿吗?”
“没什么胃口,里面闷得很,我便想着出来透透气。”慕云漪深吸一口气,总算是舒服了一些。
“倒也是,不知为何,自打今儿早上进了这皇陵,奴婢就觉得压抑的很。”碧滢为慕云漪拢了拢披风,又道:“这是奴婢这么大第一次来到皇家陵园,可真气派呢。”
慕云漪看她的样子不禁失笑,“气派又有何用,人都死了,这些都是做给活人看的。”
“听说地下的地宫更大呢,里面还有无数的金银财宝?”碧滢忽闪着眼睛好奇的问着。
“是啊,所谓皇陵便是由上宫和地宫组成,你看那享殿高约九丈,地宫亦是深九丈有余,里面建的层层道道,九券四门,中心的主殿放着大行皇帝的棺椁,两边的耳室则是陪葬的冥器珍宝、玺印宝册、和殉葬宫人的墓室。”慕云漪刮了刮碧滢的鼻子逗弄道:“怎么,你想进地宫看看?”
碧滢后退一步连忙摇头:“不不不,奴婢才不去呢,阴森森的多吓人呐,居然那么深,那不就同传说中的十八层地狱一样吗!”
慕云漪捂住了碧滢的嘴,“姑奶奶你小点声,被人听到了落下个不敬先皇灵位的罪名,我可救不了你。”
碧滢被吓得一愣一愣的,四处看看没什么人,才放下心来。
“走吧,我们去侧殿看看姨母。”
碧滢望着天空乌云蔽月,更是吓得不敢说话,紧紧地跟在了慕云漪的身后。
几日以来,虽说敬灵辛苦,却也没有生出什么旁的事情。最后三日,新帝与太后也来到了天应帝陵,曰送先皇最后一程,待最后一日封地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