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慕霆却是摇了摇头,凄然一笑:“我不求她能够原谅我这个失败的父亲,只希望,她能好好活着。”
……
慕云漪沉浸在阿氻的回忆之中,直至他复述了父亲那最后一句话,一点一点蔓延着的悲伤终是如洪水决堤一般倾泻而出,吞噬了她所有的骨血,那股冰凉令她窒息。
“我不求她能够原谅我这个失败的父亲,只希望,我的女儿能好好活着。”
父亲,没错,漪儿从小的确有许多不甘、不解,甚至有不止一点点的怨……为什么同样是您的孩子,云铎可以随您住在东宫,漪儿却只能被养在皇祖母宫中;为什么云铎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得到您的赞许和称赞,可漪儿无论多么努力和刻苦,都难以得到您哪怕一丝一毫的肯定;为什么母亲的忌日您从来不带漪儿一同前去祭拜,只能偷偷地在皇祖母宫中为母亲立一个小牌位……
直至十四岁那年,无意中看到你捧着母亲当年给你缝的香囊,朝堂中雷霆铁腕、战场上叱咤风云的顺亲王,却在无人时哭得如一个孩童,无助而彷徨,那一刻起,漪儿心中所有的疙瘩皆被解开了,所有的不甘也尽数释然了。
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因为,你对母亲的一往情深。
说没有怨是假的,可没有恨亦是真的。父亲啊,既没有恨,又何来所谓“漪儿的原谅”?
自己与父亲,彼此活在母亲去世的阴影之下,相互误解、相互刺痛,可终究,慕云漪是幸运的,因为她终是知道了父亲爱她之心,远比她想象的多,而父亲到生命的尽头都错误的以为她始终怨怼于他。
良久,慕云漪涣散的目光才重新有了焦点,面若平静的海面,仿佛一切阴郁悲痛都被淹埋在深不可见的海底。
“我父亲的计划,究竟是什么?”
“让沈佑安自取灭亡。”不知为何,在阿氻说到这一句时,慕云漪分明从他眼中洞察到一丝恨意,可照理说阿氻没理由仇恨父亲,那么他的这份恨意源自于谁呢?
看来……她心中暗暗瞧出些许端倪,却未有显露出丝毫异样,只不动声色地继续往下听。
第368章 诛心之术
“顺亲王之血,本就至纯至阳,加之几十年来习武行军,一旦青龙虫觉察到这种与自身绝对相反的极致力量,你觉得它第一反应会如何?”阿氻刻意卖了个关子反问。
“它会施放最强的毒性去抵御这道‘威胁’的信号。”
阿氻看着目前这聪灵的女子点头道:“不错,若八十一日之后,吸食了至阳之血的觉明当即便开始与青龙虫炼化融合,那么他的身体定然会抵御不住那两股极端的力量相克相融,他不仅会走火入魔,身体更是会被侵蚀熔尽。”
“原来父王早就知道这一点,忍着痛苦便是为了八十一日之后,看觉明走向死亡。”
“当时除了顺亲王,谁都不知道这致命的关窍,只是……”说着,阿氻深深地叹了口气,“觉明此人实在是太过心机深沉又多疑,就在他即将与青龙虫融炼之时,他将顺亲王带到了跟前,‘不经意’地提起被他放走的顺亲王世子。”
“云铎?”听到弟弟的名字,心再一次被揪起。
“原来当日,觉明看似给世子下了忘忧蛊,实则暗中还种下了淬心蛊。”
“我曾听孟漓说过,这淬心蛊是子母双蛊,相依相存的,若子蛊在云铎身上,那母蛊莫非……”
“母蛊便在觉明体内,他告诉顺亲王此事,顺亲王自然意识到,若觉明出了事,身中淬心蛊的世子将面临什么,被放走的世子却是他最大的筹码。”阿氻边说着,右手不经意地握成拳,“原来他不仅欺骗了顺亲王,更是瞒过了我,呵,我真是愚蠢,被觉明发现私放世子下山,竟还觉得他心中不会存有疑虑和芥蒂?”
“父王他……”
“顺亲王终是在觉明将要与青龙虫合一的时候,出手阻止了。”阿氻叹息,“觉明大发雷霆,世子身上的淬心蛊原本只是他以防万一之措,没想到最后关头竟真的逼出了顺亲王的真正‘用意’,于是以世子的生命为迫,觉明逼着顺亲王道出那至阳之血的真正奥义。”
慕云漪了然,父亲作为那至阳之血的拥有者,这么多年应该找寻了许许多多关于它的奥秘。
“为保世子与你的平安,顺亲王妥协了,他告诉觉明,想要成功地阴阳融合,便直接以至阳之血的拥有者为器,供养至阴之物,再过四十九日后,觉明再与青龙虫合一便可无虞。”
“以至阳之人为器……父王他……”
“顺亲王被砍去了四肢封入瓮中,而觉明为了惩罚顺亲王,更是削了他的耳鼻,割了他的舌头……”说到这里,阿氻似乎都无法继续回想那个画面,闭上眼睛眉头深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连连摇头。
慕云漪压迫着自己内心的震惊与刺痛,强制自己不去顺着阿氻的话想象,却觉得胸口一闷,一口腥甜的猩红从口中涌出。
“唔……”
“公主!”阿氻连忙起身,靠近了慕云漪稍许,却又不知该如何应对。
“我……无碍。”
阿氻执起茶壶为她倒了一杯茶,慕云漪拿起杯子仰头一饮而尽,尽管这茶水早已凉透,却正好令她迷失的心绪平复些许。
放下茶杯后,慕云漪探究地看着对面的阿氻。
“公主,你想问什么?”
“如果我没猜错,阁下就是当初救下无央与巫族圣女之子的那位巫族人。”
阿氻迎着慕云漪笃定的目光,坦然地点了点头回应道:“不错,就是我,在小柔和无央死去之后,将沈佑安带回无相之墟养大。”
其实自打方才阿氻讲到一半时,慕云漪便大致已经猜出了阿氻的真实身份,作为抚养沈佑安长大,又助其成为“觉明”的人,这便不难解释为何阿氻对于诸多机密都知道的这般清楚详尽了。
“既然如此,阁下身为巫族之人,又寄希望于沈佑安身上,为何会来将我父亲的一切告知于我?”慕云漪当然知道是大皇子莫衍安排的,可她十分好奇,莫衍究竟用了什么手段,能让这一心想要复辟巫族之人,心甘情愿地将一切和盘托出。
就算是按照自己的猜想,后来阿氻与觉明已经离了心,可觉明已经死了,阿氻完全没有必要将这些巫族秘辛告知外人了。
“公主既知在下便是救下觉明的人,那公主可知,我还有一妹妹?”
“这我似乎也曾说过,救下沈佑安的是巫族圣女的师兄和师姐,也是巫族中一对亲兄妹。”说到这里,慕云漪已经明白,能让眼前这阿氻至今还与人有所周旋的,定然与他那亲妹有关了。
“顺亲王被砍去四肢,是由我动的手。”阿氻的面容显得十分痛苦,“觉明指定要我亲自动手行刑,是为了惩罚我对他的不忠。”
尽管阿氻是被迫的,但是慕云漪还是从他的言语和眼神中察觉到深深地自责与挣扎。
“看着觉明的偏执已近乎走火入魔,我愈发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定是不是错了?是不是根本不该让这孩子背负一切的仇恨,不该强行让这孩子成为复兴巫族之人……于是我几次三番的劝阻觉明收手,他执意不肯,在第四十九日,眼看着他就要彻底练就青龙蛊之时,我以死相逼,求他不要再执迷不悟、一错再错,可结果……他不光将我囚禁了起来,更让我眼睁睁地看着小妹被他中下毒蛊。”
阿氻抓扯着头发,痛苦不堪,这充满懊悔和憎恨的一面终于彻彻底底爆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