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既然盛了,龙素也看出来了,那么龙素知道,她就必然不能自己独自吃光,那就是对于甘棠这位同地位半主的不尊敬了。
但如果是祭祀,龙素就可以作为主祭者,名正言顺的,把这条鱼还给甘棠。
而祭鱼,这也是运用了一个典故。
甘棠道:“孔子之楚,有渔者献鱼甚强,孔子不受,献鱼者曰:‘天暑远市卖之不售,思欲弃之,不若献之君子。’孔子再拜受,使弟子扫除将祭之,弟子曰:‘夫人将弃之,今吾子将祭之,何也?’孔子曰:‘吾闻之,务施而不腐余财者,圣人也,今受圣人之赐,可无祭乎?’”
孔子到楚国去,有一位渔夫非常恳切地把一条鱼献给孔子,孔子不肯接受。献鱼的人说:“天气热,到远处市场上去卖,卖不出去,就想把它扔掉,可这样还不如送给您。”
孔子拜了两拜以后就接受了。让弟子们将鱼清洗干净,并要祭祀它。弟子们说:“别人要丢掉它,现在您反而还要来祭它,为什么呢?”孔子说:‘我听说过致力于施舍而不糟蹋多余财物的人,是圣人。现在我接受了圣人的赏赐,怎能不祭祀呢?
现在的情况,自己的鱼虽然不是废弃的,而是精心烹调过的,但是对于龙素来说,自己的不请自来,或许也是一种施舍?
咦?
甘棠的眼睛眨了眨。
她轻轻一叹,鼻尖微红。
看来这个姑娘已经知道自己来是做什么的了。
儒门的姑娘有大智慧,但就是这些繁琐的礼仪,有些时候反而惹人不快。
甘棠微微蹙眉,但并没有计较这些事情,她的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龙素则是在等甘棠吃下第一口鲜鱼,这样她才能跟着吃食,否则就是失礼。
“这鱼本不贵重,鲜嫩肥美,然而你这祭祀一下,倒推回来,我却又不敢吃了,因为它已经变得沉重干涩,我却是万万咬不动的。”
甘棠微笑:“你说我是那献鱼的圣人吗?”
龙素摇头:“难道您不是来帮助我的吗?”
她说完,双手放置于膝前,恭敬道:“青丘的王族下来,或是前些日子,送予涂山王的卷宗有了回应,您是来助我的,既然这样,我想问一下,那卷卷宗,是不是《连山》呢?”
甘棠:“自是《连山》,且我有解法。”
龙素点头:“既是,您是来解稷下之危的吗?”
甘棠眨了眨眼,微微扬起眉眼,显得光月无边:
“不,我是来看你的。”
龙素微笑:“是因为‘素’这非青丘之人,解出《连山》一列,使得涂山之上众学士产生疑惑了吗?”
甘棠噗呲一下笑出来,只是摇头,连连摇头。
她是道,学士们未曾疑惑,明眸如烛,洞若观火,已知连山之变。
这自然是假话。
不过龙素却是点了点头,却是肯定的道:
“看来您解出来了,但是涂山众学士还未曾解得。”
她一下便戳穿了甘棠的假言。
甘棠这下又眨了眨眼。
她真的对龙素越来越好奇了。
“你怎么知道的呢?”
龙素恭敬回应:“若是涂山之上,众学士已经解得,您方才必不会发笑。”
甘棠更加不解:“为何?”
龙素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甘棠面色疑惑,龙素解道:“至圣先师告诫子路贤者,知道就是知道,不知就是不知,然而世间众生,与圣人之道相悖,往往喜戏,故知之为不知,虚者也。”
甘棠越发惊讶,而龙素的话却还没有说完。
“世人质实,不尚智巧,言论未详,事实先著。可我未见事实,只闻巧语,故涂山未解,而巧者必有所恃,故您有解法,而涂山诸人未有。”
“故学宫中,我为第一解者,您心中好奇,必来寻我,而若是涂山众人皆解,您便也没有寻我的必要了。”
龙素依然微笑,白衣胜雪,背对残阳,映照熠熠光明。
“届时涂山卷宗,该当早已回在我手。”
甘棠在这一瞬间,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个学渣。
她从没有感觉到这种从头至尾的碾压,自己没有说出几句话来,眼前的这个儒门姑娘,已经把自己所有的行为,来意,身份,乃至于未曾见到的涂山众学士的答案,都剖析的一清二楚了。
这种人....也难怪,只有这种人,才能够解出连山这种怪书。
她的智慧,已经不能说是天才,应该说是妖孽?
妖者莫名也,龙素的智慧已经超乎常理。
至少在同年龄段上,没有人能够超越她。
甘棠看着龙素,逐渐出神。
她越是看她,越是发现,这白衣姑娘,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
事实上,从一开始,甘棠不自觉盯着龙素,就是因为这种奇怪的熟悉感。
但在此时,在这残阳之下,短暂的烈烈明光中,甘棠终于想起来,她在哪里看过眼前的姑娘了。
那是像,非常的像。
像是程知远曾经经历过的幻境中,那个叫做苏己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