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白得了两个金镯子的红枣把玩两个半两左右的光板圆棍抽拉许久,方才舍得抬头。结果抬头便瞧见她娘王氏正扯着一匹谢家送来的印花布的布头直眼发呆。
王氏本以为这布上的花是绣出来的。不由心说绣这一匹布得费多少工?结果不想无论她怎么查看、怎么摸索花布,都寻不出一点针眼、摸不出一根绣线的痕迹——这布完全是平整一块。
于是王氏糊涂了:这布上的花到底是咋弄上去的啊?
谢家送的四匹布:一匹是大红底印折枝黄牡丹花样、一匹是水绿底印粉荷花花样以及两匹蓝底白花印花布。
红枣瞧王氏手里拿着的正是那匹大红底黄牡丹印花布,不觉扶额:这不是前世东北饺子馆的贴墙布吗?
这布搁红枣前世,给她做窗帘,她都嫌土气,但这世过了六年,红枣已然明白这印花布的稀罕––这世织布可没电脑控制织染,所有一切都靠人工。
所以一般人家家常都穿本色土布。只逢年过节的外衣才给染个颜色,且颜色也只蓝、青两个男女咸宜色。似这种红底黄花的印花布,几可谓是奢侈了。
俗话说“爱美之心,人人有之”。红枣看王氏稀罕花布不觉笑道:“娘,这布既是送你的。”
“你就拿它做件罩衣过年穿呗。”
“一准好看!”
王氏被红枣说得心热。但她素来勤俭惯了,想着自己今冬已置了不少衣裳,若再置就是败家了,便忍痛摇头道:“还是不了。”
“今年过年的新衣,我都已经有了。”
“现今我每天在家,又不用往外跑。先前买的两件罩衣,那件红色的,我都还没上过身呢!”
唉——,红枣禁不住叹气:口是心非的女人啊!你不想穿这布,那么看这么久是为什么?
红枣不大喜欢王氏这种扣扣索索的磨叽性子便快刀斩乱麻道:“娘,你即不做衣裳,那就给我赶一件吧!”
“我想穿!”
“你过年也有衣裳了,”出乎意料,王氏拒绝了红枣的要求:“再说,你小孩子家的,正长个呢。这布给你做衣裳,你又穿不了几年!”
王氏寻思:这么精贵的布,倒是可以每样剪一块给红枣将来出门时做被面––这必将是高庄村闺女出门嫁妆里的头一份。
好吧,红枣默默告诫自己:记住,这不是前世,孩子的所有衣裳都只穿一季,这里,孩子的衣裳一件要穿几年–几年–几年。
到底还是舍不得让女儿失望,王氏思索半天,终想到一个好主意。
“虽然不能做衣裳,”王氏告诉红枣道:“但我可以给你做顶帽子。”
“就是你爹头上戴的那样有两个耳朵的棉帽!”
“帽子呢,我做大一点。让你长大后也能戴。”
“这样,就不算浪费了!”
红底黄牡丹花的雷锋帽?还要做大,戴到长大?红枣看看花布,又看看她娘,嘴巴张成了o。
王氏越说越觉得有道理,她当即拿竹尺出来量了二尺布,然后拿剪刀小心裁下。
红枣看她娘裁的这块布长足有三尺,宽也有两尺,被吓得当场惊叫:“娘,你裁这么大一块布,是要给我做个多大的帽子啊?”
王氏被红枣问得有些羞惭,但依旧没停下手里的动作。
王氏拿竹尺在那块布三尺的幅宽那边,量了一下,然后便拿剪刀在一尺的地方再次剪开。
“咳,这块,”王氏把那块一尺宽二尺长的小块布给红枣看:“才是给你做帽子的。”
“下剩的这块零头,”王氏把大的那一块二尺见方的布折起来收好,心虚地说:“我先收起来。”
“等想到用处了,再说。”
用处,其实王氏已经想好了。她打算给自己做一块包头布。
但不知为啥,王氏就是觉得难以对女儿启齿,所以,就只能言辞躲闪了。
红枣瞅瞅王氏自留的一块就抵给自己做帽子的布两块的“零头”啥也没说。
她能说啥呢?“江山好改,本性难移”,她娘王氏就这么个脾性,她除了受着,还能咋样?
横竖就是一匹布而已,红枣扶额:她爱咋样就咋样吧!
也是傍晚的时候,王氏烧化了城里买来的麦芽糖。李满囤蘸着糖把灶王爷画像上的嘴糊住,然后在磕头祷告灶王爷“上天言好事”后便把神像揭下,烧化了。
送了灶,方吃晚饭。晚饭依旧是王氏的过节标配––饺子。
看在饺子馅是白菜羊肉的份上,这一次,红枣便没有吐糟。
早起,李满囤在家吃过早饭,正想着进城呢,不想谢福又来了。
“李爷,”堂屋坐下后,谢福拱手道:“今儿冒昧打扰,是为两件事。”
“一是昨天您与我家大爷的灰泥蛋。”
“这灰泥蛋,我家大爷有大用。”
“所以,想跟您商量着,这泥蛋,您是否能一年后再卖。”
“这一年,您的损失,我们大爷愿意弥补。”
李满囤既愿意把灰泥蛋方子给福管家,自是没想从中得利––他从谢家得的好处已经够多了。少卖一样灰泥蛋,又算得了什么?
现听得谢福说这方子,谢大爷有大用,自是只有高兴的道理,当下道:“这有啥损失的。”
“我做咸鸭蛋,也是一样赚钱。”
谢福见李满囤如此知恩图报好说话,也颇为高兴。他也不推辞,当下谢过,便说起另一件事。
“这第二件事便是我家大爷的粮店也想卖粉条,所以来求个切粉条的法子。”
李满囤闻言更是乐了,不以为意道:“这粉条是我家里的拿刨子给刨出来的。”
“说出来一文不值。”
“你回家试试,就知道了!”
不费一分口舌就得了法子,谢福心里着实高兴,不过却还是送上一个装了十个元宝的匣子,笑道:“李爷,您大气,不计较一个方子。”
“但我们大爷却不能白受您的方子。”
“这个匣子,也是我们大爷的一点心意,还请您收下。”
送走谢福,李满囤打开匣子,瞧到十个元宝,不觉又感叹谢家豪阔和客套。
还好,李满囤庆幸地想,幸而这次谢家只给了五十两。要是谢家再和黄金酱一样给他个庄子啥的,说实话,李满囤的压力真是有点大。他会觉得他受之有愧,无以回报。现谢家只送五十两,李满囤便觉得这份人情他担得起,别的不说,他那个灰泥蛋方子就够还这份人情了。
使王氏收了匣子,李满囤自拿了十吊钱进城––自家里钱多了之后,李满囤又觉出银子轻便的好处来,故不肯轻易再使银子花销。
眼下的李满囤依旧舍不得去钱庄兑钱换银的手续费。
城里的银楼,“老福记”就在钱庄“永丰银号”的旁边。
李满囤来过一次钱庄,连带的也从“老福记”门口过了两次,但走进来,却还是第一次。
正是年下,永福记门口进出的人着实不少,其中一半多都是穿着一身家染布棉袄的庄稼汉。李满囤穿着一身羊皮衣裳走进银楼,竟是鹤立鸡群。
银楼一开三间,李满囤瞧中间和东间这两间柜台前都有人,西间柜台没人,便就走到了西间柜台。
柜台后的伙计见有人走近,立扬脸笑道:“这位客官,您要些什么?”
李满囤瞧柜台后的架子上竖放的几只打开的匣子里都是金灿灿的头面,便知道来对了地方。
李满囤也极客气地开口道:“这位小哥,我打听一下,这足金头面是个什么价?”
伙计见有人问价,当即回道:“我们店足金头面的材料钱和隔壁钱庄一样。”
“都是一两金,十两银,外加十个点的火耗。”
“不过,我们店卖的是首饰,所以还要另加二十个点的工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