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落座艾正就叫了起来:“大尚,你这屋家具又换了!”
自打知道谢尚这屋的家具都是老挝红花梨后,艾正每回来都要细瞧一回木纹,结果今儿一坐下就发现手边几桌的花纹看似没变,但木纹却是变了,比印象里细密许多。
买贵重家具摆客堂是一家子的脸面,原就是给人看的。
既然艾正发现了,谢尚便以闲话家常的语气告诉道:“早先我不是和铺子掌柜说不够摆,还再要一套吗?年前的时候掌柜派伙计送信来说我预订的红酸枝没有,但有套黄花梨问我要不要,我就拿下了。这不端午前才刚送来!”
原来是黄花梨!
艾正心里惊叹,脸上却不肯带出来,也闲话语气回道:“怪不得!看着木纹比先前不同!好似更加华美细腻。”
文明山则没艾正的顾虑,心直口快道:“大尚,你这运气也太好了。连黄花梨都弄到手了!”
似他家几代人积攒也才只一套饭桌椅。
话音一落,元维笑接道:“可不是,这样的好事都能遇上!”
……
除了云意、云芮两个人外,今儿来的元维、文明山、艾正都没见过修造好的泉池。
喝一轮茶,议论好黄花梨后谢尚领着众人便往园子里来。
云意虽是舅舅,但在元维面前也托不了大。鹅卵石小径宽度有限,他让谢尚陪元维前头走,自己则拉着云芮跟在后面。
云芮终于得了和爷爷说话的机会,立刻献宝道:“爷爷,醴泉亭子的天花上尚婶婶新画了一幅竹篱紫藤图,看着跟真的一样,你一会儿一定要看!”
对比弘德帝的书法,到底还是红枣的图画更有趣。
谢尚前面听到,立刻回身揉了揉云芮的脑袋笑道:“这你都知道了?”
他都是今早才知道。
云芮嘚瑟笑道:“我看泉时,看到水里倒影,然后一抬头就看到了!”
“而且爷爷,”云芮又转与云意道:“我告诉你,从挂了陛下御笔的那一面进亭子看画跟别处都不同。别处看紫藤就是紫藤,只在那一处看紫藤会似被风吹起来一样在动!”
云芮年岁虽说不大,但因家学渊源,很有些审美意识。
众人闻言不免好奇,连元维都忍不住问道:“会动?”
谢尚想起早晨看画时的那一刻恍惚,笑回道:“是有些身临其境之感!”
易云: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每个人的经历不同,对画的观感也不同。
在他看来这一架紫藤都是红枣对他的缠绵爱意,在芮儿这个孩子眼里,则是清风拂过时花枝的轻摆摇曳。
所以这画在其他人眼里什么样?谢尚忽然很想知道。
饶是每个人心里都揣着对八角亭天花上紫藤画的好奇,但在入亭前都不急不趋地先与亭门前挂着的弘德帝御笔作揖,然后又人均三句地套路了一回“陛下仁德天恩”方才鱼贯入亭。
“元爷爷,这里,就是这里!”
站在云芮热心指点的地方,元维一言仰头看去。
迎面便是一大嘟噜紫藤花球,累累的蝶形花瓣抱集成团,由下往上看去真似一族紫藤花悬于头顶,而四周的花球则随着远近而渐渐倾斜——想来就是云芮嘴里说的风吹起来的样子。
“竖划三寸,当千仞之高;横墨数尺,体百里之迥。”善画山水的元维笑道:“原来将山水技法用在屋顶天花会有这样的观感!”
“精妙!这心思委实精妙!”
元维引的是南朝宗炳在《画山水序》中的原话。
谢尚虽喜花鸟不爱山水,但基本的道理技法还是知道的。闻言豁然开朗,心道:可不就是“近大远小”吗?
师傅就是师傅。一句便解了他心里琢磨了一天的惑。
在场的除了云芮都是饱学之士——即便连牡丹都还画不利索的艾正都记了一肚子的山水技法。
现得元维一言道破,心里就有了底,倒是不再担心一会儿出丑,只云芮天真问道:“云爷爷,你说这是山水画法?这紫藤是花,当用花鸟技法,怎么能用山水技法呢?”
元维听喜欢云芮的不耻下问,循循善诱道:“芮儿,你站这里看外面的竹子都是这么看的?”
云芮转头看了一样:“头一转就看了!”
“那你看过山吗?”元维又问。
这个题云芮能答,他来回一趟家乡,沿途见了不少的山。
“山高,得仰着头看!”云芮仰头应道。
“聪明!”元维不吝赞道:“所以这花鸟图和山水图的区别就出来了。”
“画山水时就得考虑如何在有限的纸上表现山水的高大深远。所以前人便总结了一套画山水的规律为山水技法。”
“同样画花鸟,需要体现的花鸟的意趣,所以又有一套花鸟技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