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宜嗔宜喜春风面,翠钿斜贴鬓云边。解舞腰肢娇又软,似垂柳在晚风前。庸脂粉我见过了万万千,似这般美人儿几——”
宁祯扬不自觉停住脚步,目光从黄绿相间的紫藤移到海棠式样的格棂花窗。
女先儿们还没结束,里头有人哼了一声,文婉玉便叫停下来,笑问:“怎得妙真,你不喜么?那换一曲?”满房里的丫鬟婆子们哎唷可惜,直说这弹词好听。
那苏氏继续哼道,“婉玉,你听听,这张生分明是个登徒子,偷瞧了崔莺莺不过一眼,连崔莺莺的性情姓名都全然不知,就中意人家了,若说不是见色起意谁能信?难怪崔莺莺后来遭了秋扇见弃之遇,控诉张生‘始乱之,终弃之’!越说越来气,这张生贪花好色,还多疑凉薄,着实可恶!”
里头有丫鬟好奇,“苏安人,这《西厢记》的崔莺莺什么时候被抛弃了?奴婢听了无数遍,也没听过这结局,莫不是苏安人胡诌来蒙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吧。”
宁禄但觉有理,附和点头,却听宁祯扬冷哼一声,“对《会真记》《西厢记》都甚是熟悉,难怪言行轻佻,移了性情。”
苏妙真被文婉玉的贴身丫鬟环儿一问,当即也来了劲头,要卖弄卖弄一下学问,便笑道:“你们不知,这《西厢记》脱胎于唐朝元稹的传奇小说《会真记》,《会真记》里头的张生得了崔莺莺的清白后,就借口出发长安一去不返,可称得上是始乱终弃。这故事说是元稹的亲身经历而改——
他这人颇为投机取巧,攀附韦丛,《旧唐书·元稹传》记载说‘他稹性锋锐,见事风生。’而连他的好友白乐天也隐晦批评他说,‘次以权道济世,变而通之’,可见此人品行——那真实的莺莺小姐自然也不会有好下场……后世的文人们不喜这唐传奇的结局,就陆续做改,现时咱们听的这《西厢记》乃是元末王实甫所作……”看向文婉玉,“婉玉,我说的对也不对?”
文婉玉笑道,“不错,妙真,你嫁人后连学问长进了,历史渊源都考究得一清二楚,让人佩服……”
苏妙真沾沾自喜一笑。心道前世这故事称得上人尽皆知,她还修了历史,自然早就知道。不过是碍着这地方礼教森严,没出阁的姑娘一概不可能看过这种戏目,她才从不在外人面前骂这张生。
然而又听环儿问,“奴婢更不明白了,那这怎么不叫《会莺记》,偏叫《会真记》?”苏妙真登时一愣。也有些忘记了,便看向文婉玉。
文婉玉笑道:“一来,在唐代诗文传奇里,‘真’多指美貌女子,会真便是遇美之意。元稹这是想说那崔莺莺是个绝色女子,才以此为题。”文婉玉待要继续说,因想起另一层含义乃是用以形容风流妖艳的女道士,便觉不能下言,笑道:“是了,就这意思……”
环儿长长地哦了一声,豁然大悟,苏妙真也跟着受教点头,忽见地环儿看着她笑道:“会真便是遇美啊……那奴婢明白了,是不是就像苏安人的名讳这样。”说着再三把苏妙真打量过,啧啧道:“果是仙子一般,这唐人的心思还挺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