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死了五个皂吏,织工机匠们不会坐以待毙,等着织造衙门先发制人,葛成钱大必定要领人起事抗税,但只要能控制在一定范围,既能替织工们讨回公道,又能不至于扩大事态影响到整个苏州城,那就还有运作周旋的余地。
知府卫千户的态度倒是个助益……顾长清正思索着,忽听得苏妙真略带鼻音地哼了一声,移目过去,见得她脸颊嫣红,目光迷蒙,怔怔地看着他:“什么时辰了……”
顾长清舒展眉宇,听出她嗓音里的涩哑,低声道:“快五更了,要喝水么……”他去取了茶盏,用温在小火炉上的水挑子倒了杯,转身快步掀帘,却见得苏妙真早已背身过去,又睡了,方知她刚才只是在梦话,不免一笑。
他坐回床沿,瞅着苏妙真的背影慢慢喝掉手中白水,探身放回,正要吹灭烛盏,忽见得床沿地坪上不知何时掉了他一样东西——乃是苏妙真睡前给他的银红挑纱香袋儿。
顾长清眉头一皱,立即弯腰,伸手拾了起来,待要起身,忽就着黯淡烛光,他瞥见床底乱糟糟堆着的蓑衣下露出一片月白。他下意识地探手拿出来,在手中一抖。
是一件月白圆领立襟男袍与一顶儒生四方巾,少年的身形。
顾长清凝目看了半晌,听得响动,方醒神回来。是床上犹在香甜入睡的苏妙真,又翻身回来。她嘟囔了些梦话,仍是天真无邪的模样。
他低低叹气,将手中之物无声无息地搁回床底,抬手放下帷帐。
一夜太平。
……
苏州城的这太平,在巳末天晴时就被织工机匠们的怒火所打破。城里两千余织工机匠们集结起来,分为五队,都着葛衣短衫,手拿长棍粗帮,从玄妙观浩浩荡荡地涌向织造衙门。
起先城内的百姓都惊惧交加,关门户的关门户,拿菜刀的拿菜刀,唯恐自家被殃及到。但见得一路上这些织工机匠们都是正色肃容,齐声高呼着“只除贪官,只为公义”,更秋毫不犯平民家宅,便也都大了胆子。
平民百姓们开窗掩门地偷瞄动静,见这上千的织工们始终井然有序,不一时,便也涌来无数的百姓夹道围从,为他们的奋挺抗税鼓劲叫好——苏州城开春以来因织造衙门督催岁贡的而生的民怨终于到了沸腾爆发的时候。
不到午时,这两千余人的队伍就已然增加到填街塞巷的上万人,步伐声齐齐整整如远远而来的滚雷,一波高过一波的怒吼声如海上翻滚的巨浪——整个苏州府都为这气势所撼动,就连城外的运河钞关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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