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清本要给她讲讲安全意识,但见她从半揭的纱帽里露出小半张娇颜,红嫣嫣的菱唇轻轻抿着,正为她化用的绝妙诗句而乐不可支,也实在板不起脸,接过那三片红叶,袖进怀中,含笑道:“一旦坠马多是要摔伤,你又怕喝药又怕疼,到时候有得苦头吃。以后要骑马就好好骑马,不许这样胡闹。”
苏妙真轻轻切了一声,余光瞥向后面的轿马车队以及傅云天,看回顾长清轻声道:“夫君,你晓得傅二哥这回来,是有任务的么,好像还和你有关呢,他可是锦衣卫的人……”
顾长清一愣:“和我有关?”
苏妙真忙忙点头:“是啊,他跟我说和你的某一奏章有关,但具体的没告诉我。”
顾长清沉思片刻,慢慢点头,面上浮现些意味深长的笑意。苏妙真见他说了句“原来如此”,心中如猫抓一般,忙催着问了。顾长清卖了会儿关子,笑道:“你还记得回来的路上,你跟我说湖广的田赋难以征收么?”
苏妙真急急一嗯。顾长清笑道:“其实不止湖广,如今文武勋臣大量兼并土地,而他们又享赋役优免,这就让朝廷的赋税少了大半。再有不少并无功名优免赋役的缙绅百姓们,把自己的土地伪托于权势之家,如今朝廷所控的额田已然大为减少,若再不丈田清粮,均平徭役,流民夺城抢粮的事就只会越来越多!我这边想着若行清丈,其实从南直隶的苏州金陵等地开始最为合适,一来南直隶商贸发达,百货骈集,二来,江南逋欠赋税也实在不少。三来……”
苏妙真闻言一震,急急越马,抓住顾长清的衣袖问:“所以你真的递了请求重丈土地的奏疏?”
“是,我秘密上了一道奏章。”
苏妙真喃喃道:“可你只是个兼管钞关的织造,又不是苏州知府,怎么也想到了田地赋税上的事儿?皇上,皇上更未必觉得你说得有理。”
“此次湖广旱灾,饿殍无数,却无粮可赈,湖广官仓亦无存粮,根由就在于此。后来更激起了荆州附近的流民造反,若非岳父及时借到了一部分粮食,反军只怕更攻下了黄州德安。而荆州的乱象,不正是因为江陵百姓无田亩安身立命,家中素无积米,一逢灾年就只能坐以待毙,这才不得不揭竿而起?我虽并非苏州知府,但我自小在江南生长,我父在出任两广巡抚前也曾历任松江府杭州府等处父母官,我自小跟着耳濡目染,也通知道这上面的弊端……”
说着,他微微一笑道:“且看这意思,多是皇上已经看过了,这才有傅云天半路过来苏州,想来是奉旨探探苏州府的情形,看这里是否适合做第一个清丈土地的大镇…”,
苏妙真心绪激荡,起伏不定。
她是投生而来,原就知道这土地兼并的狠处,其实这里的高官勋贵们更也都知道,但事涉自家利益,哪有人肯同意此事,更不会有人主动提及,多是科举出身无根无基的下层文士看出好歹,要厉行改革。好像先帝在世时,曾想要推行此事,但后来因势豪阻挠而没能成功。
顾家乃江南文官大族,耕读传家,在金陵苏杭等江南州县的田庄土地数不胜数,若行清粮丈田之事,顾家自然不能独善,到时候不知要少多少银钱好处,顾长清居然也舍得……但话又说回来,他为什么不舍得,当年那程文上的“江南逋赋”一篇,不就是他写的么?自己怎么竟也忘了。
一篇河工漕务,一篇江南逋赋——那是让她对他格外好奇而又另眼相看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