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弘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茶道,这些似乎深刻在宿主的底层记忆里,摸到茶具就自然而然会了。
韩晔嗜茶如命,还是第一次喝到如此醇厚的香茗。
他做了三十多年刺史,一直无法再次进入中枢,再有半年就到七十岁致仕的年龄,如今想的就是退休后的生活。
由于膝下无子,老妻也已经过世,他并没有落叶归根的愿望,见这里山清水秀景色宜人,刘元靖也是道德谦冲之士,可以作为林泉之友,便有意留下。
只听他说道:“刘先生,老朽不久就要致仕,想留在此处与先生为伴,不知尊意如何?”
刘元靖笑道:“久闻使君高义,是与柳柳州、刘宾客志同道合的前辈名宿,如果不嫌此处简陋,每日诗琴相邀,煮酒弄鹤,不亦快哉?!”
韩晔叹道:“咱们不叙官职,老朽痴长二十岁,就托大一声叫你元靖,你也叫我子扬吧……柳宗元、刘禹锡!二王八司马,呵呵……”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自嘲,又喝了口茶,才继续说道:“当时老朽年少气盛,被这帮家伙误了一生!区区几个文人就异想天开,筹划夺取神策军的兵权,逼着那些宦官拼死相搏。君臣相得又有什么用?宦臣连皇帝都直接换了。武宗雄才大略,李德裕也是千古名相,还不是一样君死臣逐?老夫这么多年算是看明白了,凡是跟宦官作对都没有好下场!”
刘元靖说道:“我记得二王八司马中,只有排在最后的程师举赴阙升朝,其他几位要么贬死任上,要么官终刺史,这其中又有什么缘故?”
韩晔道:“程异(字师举)精于计算钱粮,最后调回朝廷也是担任盐铁转运使起家,后来做到宰相,跟我等划清界限不再来往,那些宦官才放过他。其他人就跟老夫一样,都进了这些家伙的黑名单,就算天子换了几位,也无法入朝。”
郭弘道:“二王八司马是顺宗朝的事吧,那时候执政的宦官应该早都不在人世,怎么到现在还会记着韩公?”
韩晔笑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知道的还不少,顺宗只做了半年圣人,当年八月就让位给宪宗,自己做了太上皇,第二年三月就驾崩了。而顺宗在位的几个月,就是王叔文掌权之时。王叔文是顺宗的围棋师父,此人才具是有的,也能任用贤能,但不清楚武将的心思,最后夺权失败,连累圣人退位。太子登基后那些宦官怎能不报复,于是斩了王叔文,而且刘贞亮为了防止我等卷土重来立下订约,宦官世家几十年遵守不移。”
他所说的宪宗朝大宦官刘贞亮,后来因臭名昭著被刘氏除名,改为具氏,以俱文珍之名传世。
郭弘向前移动下身子,奇道:“宦官世家?”
韩晔手腕上有一串沉香珠子,他一边波动一边说道:“九十二年前的天宝十三年,哥舒翰建立神策军,到八十多年前,也就是肃宗乾元年间,神策军被大宦官鱼朝恩控制扩编,成为北衙禁军的主力。
“神策军的武将世家为了世代控制军权,就把子弟送入宫中做宦官,这些当朝的宦官又从福建、岭南收养贫寒子弟,建立自己的门庭,渐渐形成了宦官世家。
“所以神策军的武将大部分和宦官世家沾亲带故,即便没有血缘关系,在宗法上也是族人!
“这就是当年王叔文夺权失败的最主要原因,他想用一纸调令就切断对方经营了四十多年的人脉关系,根本不切实际,那些军将得到调令后就去请示宦官,结果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