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煜知道郭师弟在占自己便宜,偷偷瞪了一眼,才作出恭谨的样子说道:“师父你不是知道吗?我家世居洛阳,从出生到现在还没有去过蒲州呢!”
众人推杯换盏,直到酒足饭饱。
郭弘侧卧在席子上,一手支着头,一手轻轻挥动蒲扇,翘着二郎腿,惬意地拍着肚皮。
李远问出心中疑问:“钟离炼师,不知这木雕中是什么妖魔?”
郭弘打了个酒嗝,答道:“那魔物叫泥蓝婆,是佛教四大天王之一的毗沙门天王脚下夜叉,毗沙门是梵语,就是‘多闻’的意思。”
李远听是跟多闻天王有关,吃惊地问道:“怎么会这样?这可是从寺庙中求来的,莫非那位监院僧人想害我!”
吕煜急忙代答:“那舅父可猜错了,这僧人想必不知道这木雕的好处,才当成废物胡乱送人,若是当年做法造这个魔像的人知道,必定不与他干休。”
李远面带疑惑,继续面向郭弘问道:“这害人的木雕还有什么好处?”
吕煜又道:“那是自然,若没有好处,制作它的人又是为了什么?这人必定是老魔头,就是要借助木雕吸收魔气,然后转化为他的功力!”
……
李远又醉了。
这位刺史酒量真是不大。
吕煜和郭弘等人边喝边聊,似乎已经忘却昨日之事,敞开衣襟,半倚在一颗树根上,说起蓬莱派的来历。
“说起我们蓬莱派,当年师祖栖霞子施肩吾举族迁往澎湖,按理说建立的门派应该叫澎湖派,最后却名为东海蓬莱派,各位可知是何道理?”
王都都见吕煜样子放荡不羁,感觉很帅,忍不住脸红着问道:“莫不是跟蓬莱仙山有关?”
吕煜一拍大腿,说道:“正是如此。当年师祖到澎湖泛舟出海,不想遇到风浪来到一座大岛,听当地的土人说叫做夷洲,也就是流求(台湾)。
“岛中山顶有一块大白石,传说是越王勾践射箭的靶子。
“当地的土人乃是古越国遗民,都髠(kun剃光)头穿耳,风俗与中原不同。
“师祖在岛上让随从修补船只,自己游览山水,却发现了一座古墓,形制与我朝相类,于是查问守陵人,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你们猜猜坟墓里埋的是谁?”
众人被调动起了兴趣,听得十分认真。
王都都还在偷眼看吕煜,藏在师父身后说道:“吕师叔,还是别卖关子了,快点说吧!”
吕煜也没在意小姑娘的举动,点点头又喝了口酒才道:“那是玄宗贵妃杨太真之墓!”
“杨太真不是死在马嵬坡了吗?”云玄素诧异地问道。
“死的是个替身。玄宗命令高力士找到随驾的青城掌教杨通,用易容术将一个宫人化妆成杨妃的样子,李代桃僵躲过死劫。杨通送杨妃一行准备东渡扶桑,不想遇到风浪,最后漂流到夷洲。”
“立碑的杨通是玄宗朝国师,也是杨妃远房同族兄长。后来为杨妃招魂,其实就是谋划秘密接她回宫。但不久发生宫变,高力士流放,宫中大权被李辅国掌握,玄宗也形同幽禁,处境十分险恶,最后只得作罢。”
云玄素叹道:“想不到竟然是这样,我也听说过这位杨国师的大名,当年白香山(白居易)作《长恨歌》,中的‘临邛(qiong)道士鸿都客’说的就是他。”
杨贵妃和杨国忠都出自巴蜀,杨国忠更是与鲜于仲通一起,把两川经营得如同自家后院一般,所以有个堂兄当上青城掌教也不足为奇。
当年马嵬坡之变,其实就是太子李亨不愿去杨国忠的老巢才先下手为强!
吕志真也道:“这么说白乐天诗句的后半段都是发生在人间,这位杨国师是杨太真与玄宗皇帝的传信人。难道蓬莱派不是施肩吾前辈创立的?”
吕煜道:“不错,杨太真后来又在夷洲开山立派,时常返回内陆收取门人子弟,建立了东海蓬莱派,被尊为开派祖师,说起来我蓬莱派与青城派系出同源,一直亲如一家。”
他又喝了一大口酒才继续说道:
“杨祖师墓前还有一块石碑,在上面留有蓬莱派的道统,一直无人能够参悟,师祖一时好奇心起,研究了三个月,终于勘破其中关隘。
“那些蓬莱弟子是守墓人的后裔,其实并没有得到真传,顿时心悦诚服,将师祖尊为掌门,才有了如今的东海蓬莱派。”
“仙山?仙山!”王都都见还没讲到她最关心的有点着急。
吕煜一笑,圆脸女孩又躲到师父后面。
“师祖参悟出石碑上的文字,发现其实只是上篇,讲的是修仙的道理,用词古奥让人难以索解,这也是历代蓬莱弟子无法参透的原因。
“他根据文中暗藏的线索,出航多日在东方深海发现一处水下陵墓,于入口附近找到杨祖师埋的玉匣,得到道法的全篇,上面还有一段上古秘闻。
“这道书中称这座水下陵墓就是传说中的蓬莱仙山,因大地变动沉入海底。
“师祖自从得到杨太真祖师遗刻和玉盒道书,功力更上一层楼,将西山、青城、蓬莱道法融合,自此才被尊为天下道法第一。如今我蓬莱有道士三百余人,可以说是鼎盛一时。”
在中古时代,一般道人能有几十个追随者就很了不起。
三百道众确实惊人,这意味着需要有四五千人供养他们。(古代粮食产量低,一般十到十五人能养一个脱产者,这只能解决温饱,而道士生活水平越高需要的部曲越多。)
而且获得道士的身份也是个难题,蓬莱有这么多道士,也就是说福建一带甚至浙江南部都在其势力范围,他们一定是将自己的弟子挂名到那里的道观。
按照偏远地区一个道观七名在籍道士来算,就至少需要四十多所,如果一部分道观只挂名两三人,估计会牵涉到上百所,这需要极其庞大的人脉和关系网。
云玄素一听就知道其中关窍,道士其实就是李唐王室控制天下万民思想的工具,也算是一种官吏,与官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蓬莱派能发展到如此庞大,背后没人支持是无法想象的。
于是她问道:“不知贵派与朝中哪位贵人有干系?”
吕煜道:“师祖是扶教前教主,当年收郭仲文师伯的时候,就与太皇太后订约,将福建一带划给我派。大中皇帝继位后,也派御使来澎湖更立新约,只说一切如旧。福建地处偏僻,很难和朝中权贵搭上线,如今只有飞龙使杨钦义与我派友善。他的妻子林氏出自闽南八姓之一,林家有不少子弟入我蓬莱门下,师祖通过这层关系送厚礼给他,于是便答应在朝中照拂一二。”
王都都问道:“吕师叔,蓬莱派就不怕这些宦官收了钱财不办事?”
“宦官虽然爱财,但还是比较讲信用的,这方面比文臣要强不少……”
吕煜说到这里,突然想起自己的舅舅李远也是文臣,便哈哈笑道:“我是说那些厚颜无耻之人,象舅父那样不同俗流的高士自然不在其中,否则也不会升官这么慢了。”
李远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说道:“如今庙堂之上多是欺世盗名之徒,口蜜腹剑嫉贤妒能,象杜樊川(杜牧)那样的‘当代良、平’(张良、陈平)都不得进用,何况于我乎?”
杜牧擅长兵法,在士大夫中有“小子房”之称,数次献策,却一直没机会掌兵出征。
《三国演义》之前,诸葛亮还不是智慧的代名词,说到智者必然先提张良、陈平。
李远说完这句,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郭弘等人哈哈大笑。
这位刺史还真是有趣。
听到有人说自己就会醒?
众人聊到日影西斜,又用了晚饭,到掌灯时分才兴尽散去。
郭弘跟到吕煜房中,问道:“师兄所说的秘闻是什么?”
吕煜用手指着郭弘,忍了一会才说道:“你非要问个明白?”
“不错,不然睡觉都不踏实。”
“好吧,那咱们到榻上坐下来说。”
两人落座榻上,吕煜侧卧着说道:“也是天刚黑睡不着,不然真懒得跟你说。去看看外面有人没有!”
郭弘侧耳一听,说道:“没人。”
吕煜点头,说道:“郭师弟内功精纯,让人佩服。好吧,那就泡壶茶醒醒酒,待我细细讲来。”
郭弘泡了茶,吕煜喝一口赞不绝口。
“好茶,有茶圣三分神采,真不知道你小小年纪从哪里学来?”
他说起往事,想起与钟离权初次见面的情景:
破庙深夜。
钟离权演示完剑法。
收剑入鞘。
吕煜鼓掌。
“记住,你祖师在澎湖,建立的门派叫蓬莱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