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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切开始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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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生坐在冰凉的金属椅上,感受着初夏时光留在身体里的最后一丝热量被车站的空调渐渐驱散。他身旁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如同剪影晃动。

余生摩挲着手里的矿泉水瓶,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来。他长叹一口气,从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会以这种方式,离开生活了十几年的第二区。

余生拿出电话,打开通话界面,看着同一个号码下面一天之内接收的十几个通话记录,想了想,还是选择回拨过去。

几乎在铃声响起的同时,电话就被人接起,显然,那边的人时时刻刻守在手机旁边,好像生怕落下重要来电。

余生张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手机里就传出一个隐隐带着哭腔的沙哑女声。

“余生,你回来了吗?你弟弟他……他还没有醒……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你快点过来吧……”

说着说着,女人便泣不成声。

余生沉默着,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已经几近崩溃,却已经近乎陌生人的母亲。

过了很久,他才听到自己的声音说:“……我已经在车站了,今天就可以回去。你不要太难过,注意身体,余夜还需要你照顾,有什么事等我回去一起商量。不好的事,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总是能熬过去的。”

耳边的声音虚无缥缈,似乎不是出自他的口中,而是从很远处传来。

又说了几句,余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挂掉手机的,等他回过神来,他的手指依旧停留在手机的按键上,似乎那只是前一秒钟的事情。

余生直起腰,脑海里思绪翻腾,好像千万条线缠绕在一起,塞满大脑里的每一寸空间。而余生需要在线团中挣扎,努力寻找一切的起点。

上次见到母亲,还是在半年前,父亲的葬礼上。

说是葬礼,其实只有寥寥三四人,余生的父亲生前孤零一人,独来独往惯了,没有什么朋友。

除了一位曾经受到余生很大帮助的同事,便只有两个在家里退休闲来无事的邻居,带着凑热闹却又不能明说的心态一脸哀容的出现在葬礼上。

余生木然的接受几个人或真诚或虚假的安慰,原本作为子女,他理应为父亲的平生说些什么,但是任凭冷风在几个人中间盘旋良久,余生的嘴开了又合,却发现其实并没有什么可说的。

余生父亲的前半生并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平平凡凡,但却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一对聪明的儿子。可自离婚以后,他连生命里的这点颜色也被涂抹殆尽。

余生在他身边的那些日子勉强还好,待到余生开始住校,留给余生父亲的,便只有孤独和酒,他开始喜欢与酒为伴。

在余生接到父亲去世的通知电话之前,他从不知道,原来人喝酒,是会把自己冻死的。

余生在殡仪馆里签了字,看着父亲那张涂抹了粉的脸,在苍白的不自然的粉底下面,隐隐有青色透出。

余生很难想象,父亲是怎么在冰天雪地的冬日里,喝的酩酊大醉,喝到脱光衣服在雪中打滚,直至最终冻僵。

荒唐,余生在心底默默地说。他抖了抖身上的落雪,看着父亲的遗像,照片里,年轻了不止十岁的余父消瘦英俊,面带轻笑,和去世时乱糟糟的苍老模样完全是两个人。

逝者已去,生者的生活却还要继续,大家按照习俗,对死者做了简单的祝福,随意表示哀悼,就匆匆忙忙将已经开始积雪的棺椁下葬。

等最后一撮土拍实,客人离开,只剩下余生独自站在越来越大的风雪中,仿佛一切如梦初醒。

余生发现,自己就这样失去了身边唯一的亲人,原来死亡降临的是这样随意,以至于余生还没有反应过来,它就已经来了又去,只留下一地苍茫。

余生还记得,那天他踩着越来越厚的积雪,一步一步挪回家,看着路上行人在雪中兴奋的欢声笑语和车辆在司机焦头烂额中小心翼翼的行驶,心情就像当时的铅灰色天空一样,看似有无数雪花纷繁落下,落雪之上,却是空空荡荡。

余生就这样,在跟随父亲来到二区的第十五年,在安葬父亲的一小时后,再次见到自己的母亲。

虽然提前得到余生的通知,余母依然没有出现在余父的葬礼上。对她来说,余父在离婚的那一刻大概就已经算是死了,她这次过来,更多的还是想要看看这个十多年未见的儿子。她也许对离婚并不后悔,却始终对两个孩子心怀愧疚,尤其是判给余父的大儿子,无论从哪方面,余母都不得不承认,是自己亏欠他。

余生已经记不太清,那天和母亲聊了什么,他只记得母亲比小时候有些发福,有些苍老,那天的风很大,大雪白的像母亲头上已经出现的银发。

余生是被车站的广播通知拉回现实的,余生被眼前白茫茫的一片晃的眯起眼,最终发现那片白色并不是记忆中的雪地,而是车站吊顶的灯光。

“请注意,由二区东站前往五区中心站的乘客开始检票了……请注意,由二区东站……”

余生垮上背包,他在二区生活的十几年时光被塞进这个小小的运动背包里,即将跟随他离开这里,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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