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余夜。”她说。
看护转过身,对余生低声说:“十分钟,让他不要影响到其他病人。”
余生点头,时间意外的短,但他无法争取什么,余生自己不愿承认,这么短的时间实际上更符合他的愿望,他内心深处希望这件事有一个快刀斩乱麻的结局。
“你还……”余夜想问她最近还好吗,却发现自己问不出口,任何一个正常人被关在精神病院里过得都不会好,更何况余夜知道她的遭遇。
范宁慢慢走过来,余生注意到她有一只脚虽然不明显,却一直拖在地上。
范宁停在余夜面前,双手缓缓抚上他的脸,静静地看着,瞳孔却散乱的有些失神。
这几天用在她身上的药物虽然不多,但是依然落下了副作用,她已经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注意力时常失焦,很难长时间集中,记忆力似乎也变差了,即使只是站着也会恍惚。似乎原本清晰的脑海在一夜之间起了大雾,无论什么事都躲在雾之后,时隐时现,却再难一窥全貌。
余夜抓住她的手,这一瞬间的真实触感让她重新集中起精神。
“你来这里……我很高兴。”范宁努力组织词汇,“但是……你不应该来这里,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这个样子。”
“……”余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能用力握住范宁的手,再也不想放开,这双手苍白、冰凉,像它的主人一样再无生气,即使余夜这样用力,她似乎也感受不到疼痛。
“你放心,”范宁感受着余夜手心的暖意,她明白余夜想要对自己说什么,“我可以的,我会坚持下去,直到你和我家人为我争取到公正。”
她微笑着,努力集中精神,轻声而坚定的说:“我会坚持到把那个人送进监狱!”
余夜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的心乱了,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出原本想好的话语,脑海里那些苍白的文字在范宁面前变得支离破碎。
余夜开始犹豫,开始挣扎,开始怀疑,他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也许他不应该考虑那么多。他应该更猛烈,更直接,更冲动,做一些他的年纪里应该做的事,即使是一些不可能的事。
余生看出了余夜的彷徨,他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应该出面做这个坏人,由他在余夜心里的天秤的一端放下最后的砝码。
余生轻轻叹了口气,上前轻轻拍打余夜的肩。
“弟弟,”他说,“妈在家里等我们,她不能再失去什么了。”
余夜的身体被这轻轻的拍打一震,他呆立片刻,缓缓松开手。
“宁儿……”他的声音干涩嘶哑,“我要走了。”
“你回去吧,”范宁的眼神有些空洞,她太累了,再难集中精神,“你回去吧,我能坚持……我能的……”
余夜还在犹豫,他张了张口,正要说些什么,身后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余夜!你在干什么!”
余生转过头,是范宁的父母,孙云芸正指着自己和弟弟,神情激动,如果不是担心范宁的反应,她这时候大概已经冲上来了。
余夜像被火炭烫着一样,神经质的放手躲开。
“你不是接受了李家的条件吗,还来找我们宁儿干什么!”范母捂着胸口悲声说,“你给我滚!”
“什么……条件?”范宁用最后的精力问,她心底空落落的,似乎在深处知道答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余夜满脸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范父用力拉扯范母,示意她不要再说了,他毕竟跟妻子不一样,即使现在也能理性思考,他担心女儿会因为这件事再一次遭受打击,不愿范母当场说破。
余生低头不语,就这样吧,他想,就这样吧。
“十分钟到了,你,你,赶紧走。”护工出现在众人身后,不耐烦的对余生余夜催促,然后对范父范母说,“你们两个,也是十分钟。”
余生不愿意多生事端,每多停一分钟,他心里的内疚就涌动的更厉害,他半拉半拖,把满脸泪水的余夜拉走。
临近迈出房门,余生转头看了一眼,范宁一脸茫然,瞳孔失去了焦点,她跟这间该死的疯人院里的每个病人一样,似乎已经失去了灵魂,只剩下一副空荡荡的皮囊。
挺过来吧,姑娘,余生想,没有人能帮我们,生活就是这样,它不断切割着我们的身体,像海浪一样摧毁着我们的沙堡,我们除了忍受然后重新建造,别无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