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可染大大松了一口气,扭头看了看天空,对着潘月明摆了摆手:“小凡,苍松师伯朝这边来了,你赶紧走。”
潘月明看着林可染那略带焦急的表情,脸上的颓败忽然放消退了许多,轻声说道:
“没事,师姐,就让我最后再陪你一段吧……”
语气,微微有些颤抖,却有种说不出的留恋……
………………
书房里,杨铸小心翼翼地盯着红泥炉上的青色砂罐,用着很随意的口气说道:
“师弟,你那女儿也未免有些太任性了吧?”
然后右手轻轻抓了一小撮茶叶,想了想,又漏了几颗下去,将它投入了砂罐之内,嘴角挑出一丝好笑:“竟然跑到龙首峰上公然示爱,这……置我青云门风于何地啊?”
语气却全是调侃,毫无训斥之意,侧垂的眼中,却仿佛闪过一丝追忆与羡慕;
对面的孙健有些懒散地杵着桌子,一副不爽的样子:“灵儿那丫头,还有没有点姑娘家的样子了,主动跑去跟一个男人示爱,哼,也不知道是受了谁的蛊惑!”
杨铸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是啊,我记得,某人二十多年前也曾经在小竹峰上用了这一招,从而抱得美人归,灵儿想必是受了此人的鼓怂。”
孙健脸色一红,有些尴尬地哼哼几声。
杨铸一笑,用竹勺从砂罐里舀了两勺茶汤,注入茶杯中,轻轻推到孙健身前:“尝尝,从朝阳峰那里讨来的雾翠茶,我这就只剩下二两了。”
说完,自己率先轻轻抿了一口茶,闭上眼细细品味,脸上露出一种放空似的平和微笑。
少倾后,他睁开眼,脸上表情开始略为严肃:
“田师弟,我知道你面冷心热,平日里虽然颇为严厉,但却极是爱护女儿和门下弟子;”
“你此番来寻我,我自是知晓你是为求情而来,”
“但是,青云门身为天下第一大宗,门下上千弟子,自有一套门格法规;”
“灵儿和张小凡此番行为,虽是率真可爱,却毕竟触犯了门规,”
“因此,一番责罚定然是少不了的,”
“不过灵儿和张小凡这般行为,不过是少年行性罢了,想必执掌刑罚的苍松师弟也不会过于追究,愚兄也自会说情,田师弟莫要过于担心。”
田不易冷哼一声:
“苍松师兄性子古板,向来信奉【恪守大礼,世无咎焉】那一套,委实有些可笑;”
“我等修道之人,求的是修心,求的是洒脱,”
“灵儿和小凡此番行为,虽然有些孟浪,但也无非是遵循本心而已,又能有多大错?”
“因此,我此番来寻师兄,并不是为了他们求情,而是希望师兄能做主,召开七峰首座会,废了门内一些僵直古板的门规,还我道门一个【真】字!”
“至于此次,灵儿和小凡该怎么罚就怎么罚,师兄犯不着委屈自己!”
杨铸沉默了一会,立起身来,负手于后,看着孙健:
“田师弟,我知晓你大竹峰一脉向来恪守一丝赤诚,随心而动,深得【真】字精髓;”
“因而跟其它遵循礼制的六峰多有不合,认为他们僵直受缚,沉沦于凡,甚至跟儒门也相差不大了;”
“但是,田师弟,你想过没有;”
“我青云门自初代祖师立派之后,立下了【以匡扶天下为己任,以救济苍生为宗旨】,的宗训;”
“这两句话,虽然听起来宏伟激昂,但要恪守,何其艰难!”
“既然背负了整个苍生,也受到了世人的尊崇,便免不了被这份沉甸甸的责任所束缚,”
“从此,便再也不可能如其它道门宗派一样,逍遥自在,遨游天际了;”
伸手阻止了张口欲言的孙健,杨铸继续说道:
“我知道师弟想说什么,无非是我青门所行所规,与道家原旨相差甚远罢了,”
“可是师弟你想想,倘若我青云门只是个世俗的门派也就罢了,”
“大家逍遥自然,言传众耳,悟惘随缘;就算济不了世,却也祸不了人间;”
“可是,我们是修士宗门,即便是最低阶的弟子,也能随手斩杀数百凡人而自身不损,更不提你我这样的高阶修士,有翻山覆海之威;灭绝一地,只在弹指之间!”
“初代青叶祖师曾说过,在修士界,有威有责而无拘者,谓之【魔宗】;有威有缚而无责者,谓之【佛宗】;有威有责而自缚者谓之【道宗】。”
“如果青云门不用繁杂的门规戒律约束自己,自由放任,迟早有一日会成为第二个魔宗,彼时,将会是苍生的一场浩劫。”
孙健默然片刻,兀自有些不服气:
“那按照师兄所言,我们青云门还修什么道,礼什么三清?干脆改门换庭,入了儒门算了。”
杨铸无奈地看了孙健一眼,仿佛看一个顽皮的小弟弟:
“师弟莫要胡说,我青云门所行,虽然跟世俗儒家颇有相似之处,但实际颇有不同;”
“儒家虽也以拯救苍生为己任,但其行其念,过于极端;”
“试想无论你我,皆是由红尘凡人而来,既然天降六根,焉能没有喜怒哀乐,贪嗔与痴?”
“是以在我看来,无论是儒家力求门下每个弟子的白玉无瑕,还是佛宗的清净六根,终究是个笑话;”
“既然生于天地,吸纳万物供养,又怎么可能当真无暇的了,清净的了?”
“而所谓仙与魔,也就是在那心台一线,长久压制天性,终究会有倾覆心墙的那一天,而我等修士之辈,一旦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其为祸之烈,对于凡人而言,实在无异于天灾!”
“是以我青云门尤重尺度,尤重修心,死守心中一片赤诚,向来是修课第一要务;至于顽劣些或是古板通不通人情些,倒是无甚紧要。”
“是以,你大竹峰一脉,自师弟以降,虽是略显放骸,但个个心性如赤子,愚兄心中甚是欢喜!”
孙健脸上不由地露出些自得,有些傲娇地哼哼了两声:
“那是自然,我大竹峰一脉,自然是与那些战战兢兢的木偶脸不同,”
“超脱之后方显洒脱,这才是我大竹峰一脉的精髓!”
杨铸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瞪了他一眼:
“师弟莫要在胡言了!”
“其它六峰走的是由外而内的路子,虽看似跟你大竹峰一脉由内而外的路数不同,但随着修行精进,终究还是殊途同归的!”
孙健嘴角露出一丝不以为然,但终究还是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