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华如驶,岁月不居。转眼已是叁年,距离那位被人称为堑天魔龙的大名病危辞世也有半月余。任由外界时局动荡,吉原之内依然繁盛如初。
枫下楼依然是吉原里最受人追捧的游馆,只是当红的花魁已经换了别人。自从盛传前任花魁莲实招惹到了不得了的大人物,以往蜂拥而至的男人们再也不敢去触碰这娇艳的花朵。
年轻貌美的莲实,竟然成了吉原之内,最后一位令人们渴望而不可及的太夫。
当初在扬屋内,为了莲实与他人争风吃醋的羽仁,依然是吉原的常客。当年的左卫门督大人,英俊高贵的尊容,在时光的雕琢下,风度不减,反而增添了刚毅成熟的魅力。
令人羡慕的是,羽仁的妹妹绫子,前不久刚被新继任平家家督的北条俊雄看中,即将成为其偏室。利用这一层关系,羽仁轻易拿到了负责与「南蛮」贸易往来的外务官一职。
扬屋内的宴会结束后,莲实亲自将羽仁送至吉原门口,秋夜冰凉的月光下,吉原四周丈深壕沟里的水渠被映照得犹如流动的星空。
「下个月,我可能要随船出使荷兰,不能再来见你了。」
羽仁有些不舍得对莲实说道。
莲实羡慕的说:「多好啊。像我这种生来便在吉原里的人,大概永远不可能了解外面的世界。」
羽仁有些无奈:「你还要在这里等那个人吗?」
微笑着摇头,莲实淡然地回答道:「翔太大人在吉原这么多年,应该明白的,游女的爱情是比泡沫还虚无缥缈的东西。」
「所以,我不懂莲实你还在这里坚持什么?」
面临即将到来的离别,羽仁叁年来的不甘,首次如此直面的宣泄而出。
「叁年来相敬如宾的守护,真的比不上你与那个人之间的一夜风情吗?」
「每每看到你偶尔暴露在衣袖下的手臂上新旧不一的划痕,我都痛心疾首,想问又不敢问。你究竟何苦如此……」
说着,男子就忍不住泪如泉涌。
「对不起。」对于不能回应羽仁的深情眷顾,莲实一直深感愧疚。
「在我出使之前,莲实随时可以托人去江户城中传话给我。」羽仁最终叹了口气,「只要你愿意,无论如何,我都会带你离开。」
最后依然无法劝说莲实跟自己离开的羽仁,只有满怀遗憾地坐上了在吉原之外等候多时的马车。
直到马车消失不见,莲实才无声的调头往回走去。
从大门到枫下楼,必须穿过长长的中央街。街道两边置屋内的灯火通明,不时传出叁弦琴优婉的音色,以及男人畅快的笑意与女人兴奋的娇嗔。
神色落寞的莲实太夫,似乎与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抬头凝望着夜空,记忆中,那个人眼中闪烁着的光亮,是天上星空也不能比拟的清明炫目。
转眼十天之后,莲实从浅薄的睡梦中醒来,才发现透过窗,依稀还可以看到月光。披上单衣,拉开门,门外是睡在地铺上守夜的小咲。
没有搅扰尚在香甜睡梦中的女孩,莲实穿过长长的走廊,枯坐在临近院中枫树的屋檐下,独自沉寂。直到朝阳冉冉升起,枫叶被照映着如同朱砂般鲜艳绯红。
「真是可怜……」路过去梳洗的年轻女孩们,时不时窃窃私语。
衣冠不整,连梳妆打扮都没有,一直望着枫树发呆的莲实,黑漆漆的长发散在肩膀上,一张洗尽铅华的素颜,肌肤细腻如羊脂。
「不过是过气的花魁。」嫉妒莲实美貌的女孩子如此定论。
「可不要这么说,人家可是整个吉原里唯一的太夫。」
「当太夫有什么好,还要为人守身。」
「听说她母亲就是为人守身,结果抑郁而终的。」
「说来也真是奇怪,她母亲当初是太夫,那她的父亲一定是达官显贵。就算她是私生女,怎么还会被留在吉原。」
女孩们热议正酣的时候,枫下楼的大门被人敲响了。
负责开门的伙计,是叁年前负责莲实行走道中时持灯的伙计。当他睡眼朦胧的打开门,等到看清眼前人的模样,不由长大了嘴巴,差点惊呼出声。
当初拥有漂亮脸蛋的散发小姓,已褪去了叁年前的懵懂无知,修长的四肢,俊美的五官,无不散发迷人的高贵和雍容。
已经从小孩蜕变成大人了,姑娘们要是见了这家伙,估计非要被迷得晕倒不可。伙计凝视着对方璀璨的双眼,脑袋里不由冒出这样的感叹。
绕过发呆的伙计,不顾身后的侍从,身着裁剪得体的华贵衣衫的人,凭借着渐渐在脑海内被唤醒的模糊印象,朝枫下楼后面的庭院走去。
「你做什么……来人呐,快去通报高坂女将和松田楼主!」顾不得那么多的伙计,只能慌慌张张的拍醒其他人。
弥生越是向前走,内心就越是焦灼不安,连呼吸都开始渐渐发烫,急切地想要见到朝思暮想之人。被这样迫切的情绪操控着,双手不自觉得握紧了拳头。
尽管,做事已经足够的老成持重。可是,一想到即将面对之人,还是激动得紧张难耐。
很快,在少女们被拥有俊美容颜的散发少年所吸引,一声高过一声的惊呼中,弥生看到形单影只望着枫树发呆的单薄背影,清亮的眸子里渐渐布上了一层痛苦的迷惘。
即使看不到她的正面,她也知道是她。那个令她思恋成狂,不惜毁掉一切也要得到的恶劣女人。
弥生渐渐收敛了有些急促的呼吸,放缓了脚步走近。
随着弥生一步步的走近,莲实听到了背后靠近的足音,缓缓回过了头。
艰难的站起身来,突如其来的眩晕让莲实一阵恍惚,甚至怀疑眼前的人,到底是不是那是她日日夜夜极力想要忘却,不惜用刀子划破手臂才能缓解内心苦闷的女孩子。
「恶女。」
弥生努力抑制住声音的颤抖,哑着声音唤道。
回过神的莲实,脸色苍白得就像棉花一样,下意识就要夺步而逃时,被弥生狠狠拽进了怀里抱住。
「这次,别想再推开我。」
被莲实想要逃跑这种动作惹怒的弥生,抬起对方的下巴,不顾四周少女们惊奇的目光,低头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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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衫单薄的莲实太夫,和早晨突然而至的俊美客人,此时就坐在两人曾经缠绵悱恻属于莲实的房间里。
犹豫再叁,弥生还是说了出来。
「他死了。」
两人独处,自一开始便焦虑不安的莲实,垂着长长的眼睫毛,不敢抬头。听到弥生的话,身体微微颤抖。
「我知道……」
莲实明白弥生口中的他,是指自己未曾蒙面的父亲。
「他到死也没有原谅你的母亲。」弥生紧紧盯着莲实颤抖的双肩,努力克制的情绪突然激动了起来。
「可我不想像父亲一样,到死也不知道原因。」
少女的话,让莲实更加无措,不由得身体向后一缩,像是极其害怕对方扑过来。
「所以父亲死后,我开始派人去暗中调查叁年前的事。」
弥生脸上挂上冷酷的笑。
「北条成为了家督之后,就越发肆无忌惮。甚至想要将平家的家纹也改掉。可是他忘了,能让他拥有这一切的关键,是因为他的妻子。」
「平家的家臣与旧部,永远只听命于流着父亲血脉的人。这是父亲送给我的新婚礼物。」
当听到妻子和新婚这两个词眼时,莲实故作平静的伪装终于露出了破绽。而弥生没有打算放过她。
「在你推开我的第二天,我被北条占有了身体。」
莲实抬起头,不可置信地望着少女璀璨眸中的哀伤。
「如果因为我是平优介的女儿,你憎恨我抢走了本该属于你的一切,那你现在有没有感受到快意和满足,我一早就已经被你推落进地狱的深渊了。」
伴随着胸腔快要窒息的痛苦,心虚得连弥生的影子都不敢再去看的莲实,快速站起来,想要快点逃出这个压抑的房间。
四肢修长的弥生,在莲实迈出步子之前,一跃而起,将她扑倒在了地席间。
被扑倒在地的莲实,被已是别人妻子的年轻女人身上悠然的体香突然萦绕鼻息,不安的内心更加慌乱起来,双手死命推脱着对方即将压下来的肩膀。
「对不起,请放开我。」底气不足的说着,莲实将脸别过一边。
看着被桎梏在自己身下也不愿服输的莲实,弥生的呼呼越发炙热粗重起来。
「你难道就没有一点愧疚之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