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薛讷来了又回,乃是想明白此事尚不能告知李弘,并不知道他在沐浴,但现下也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殿下,臣忽然想起一件事:弘文馆别院的案子破了,但《推背图》却一直没有追回来。起初臣以为,盗取《推背图》不过是为了将脏水泼在樊宁身上,但现下真凶败露,已端了长安城中七八个藏身处,却一直没有找到抄本,可见此书紧要,应是随身携带。可一个不通汉话的胡人,为何要一直随身携带预测我大唐国祚的《推背图》呢?”
李弘一听兹事体大,着实紧要,起身关了窗,再转过身来,神色已变得十分凝重:“先前你曾说,这案子应是与王皇后相干人士,冲着安定去的,目的在于离间父皇母后……若再牵扯出《推背图》,此人的目的,可不像是仅仅在于当年的‘废王立武’之上。”
“殿下所说,也正是臣所担心,只是那《推背图》记述隐晦,当世能解的,只怕只有李师父……”
李弘哼笑一声,说道:“这小老儿甚是可疑啊,作《推背图》的是他,抚养安定的是他,现下人又不知何处去了……若非与他相识多年,知道他的人品心性,本宫简直要怀疑于他了。”
“殿下这话千万别让樊宁听见,不管谁怀疑李师父,她都会打人的。”
“何止在安定面前不行,你以为本宫在红莲面前就敢说李师父坏话吗?”
薛讷与李弘齐齐叹了口气,倒有些难兄难弟的意味。李弘见薛讷不时看看他的亵衣,自觉衣冠不整,惭愧解释道:“本宫方沐浴罢,想着你不是外人,确实有些失礼了。”
“啊,不是,殿下不要误会。臣有一不情之请,事关公主案与天家尊严:眼下形势不明朗,可否隐瞒臣与樊宁同往洛阳的消息,待殿下到洛阳后,先面见二圣,若无甚不虞,我等再……”
“你的心情本宫明白,为了保护安定,当真费心了。只是……此件事本宫没法帮你”,李弘说着,拿起旁侧案上的一封公文函,递向了薛讷。
薛讷的左手仍拽着亵裤,单手接又显得无礼,他眨眨眼,佯装不适:“殿下,臣突犯眼疾,看不清字,可否劳烦殿下告知其中内容。”
李弘不知今日薛讷是怎的了,方才就怪怪的,这会子又冲他挤眉弄眼的,吓得李弘不自觉后撤一步,顿了片刻方道:“我们才出长安,二圣便已得知了消息,派了杨炯前来相迎,明日便会在潼关相见了。”
“杨炯?”薛讷抬起脸儿,或许是因为太过俊秀,每当他思考之际,总是显得不那般聪明灵透,“杨炯并非礼部中人,为何会派他来做这样的活计?难道……有何密文要传?”
几乎与此同时,六七百余里外的洛阳城积善坊中,几辆马车踩着落日余晖,停在一处大宅院门前,其上走下两人,竟是高敏与李乾佑。
只见高敏殷勤搀扶着李乾佑,推开小门,走入宅院,转过重重门廊,行至书房门前,高敏示意旁的随从各自散去,挑开门帘,躬身请李乾佑进了房中。
书房大门一开一合,李乾佑捡了一块锦席,却没有落坐,气焰比方才消了一大半:“安定公主的奶娘已经到洛阳了,如今人证物证俱全,可听闻圣人一直因头风昏迷,若是圣人醒不过来,这人也带不到御前啊……”
高敏哼笑了一声,一改方才在屋外对李乾佑低眉顺目的态度,边踱步边道:“圣人哪里是因为头风而昏迷,不过是为了安定公主遗骸不翼而飞而惊惧心碎罢了。只要我们把真正的安定公主和证据摆在他面前,他知道女儿不仅没有不翼而飞,还活得好好的,哪里还会犯什么头风呢?”
说着,高敏慢慢踱至主位坐下,示意李乾佑也坐。经樊宁一案,李乾佑看起来苍老了不少,此情此景他倒不像个朝廷三品命官,而像是高敏的管家老奴。李乾佑仍满心迟疑,又问道:“可是天后亦在宫中,如若让她知道我们要直接带人去面圣,难保……”
“这你不必担心,再过三日便是祭地大典,武后需一早出宫主持献祭,落日方归。紫微宫里,我已安排了得力的奉御,无论如何也会让圣人在那日苏醒过来。”
“可公主本人并不在我们手里,这……”
面对李乾佑的接连逼问,高敏已有些不耐烦,拿起茶盏,沏了壶中水,也不管是冷的热的,便递给了他,示意让他闭嘴:“一切我已安排得当,你就只管等着看好戏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