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领旨!只是……臣才略疏浅,不敢擅居帅位,斗胆举荐一武艺高超之人,请天后玉成!”
武则天不知薛讷所说是何人,见他望向旁侧,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最终落在樊宁那张娇媚清丽的小脸儿上,她忍不住一挑长眉,语气中难得有了情绪变化:“你?”
两军酣战的应天门处,血水、雨水、洪水混搅,高敏与李元辰带领着贼众,与数百禁军、龙虎军酣战不休。
内宫不似宫城那般,有一整圈城阙可以居高守之,故而禁军与龙虎军并未死守城池,而是希望集中兵力,趁对方驾船登陆立足未稳时聚众歼之。这本是上乘之策,可由于高敏与李元辰武功高强,招式凌厉狠辣,普通士兵根本无法抵挡,导致禁军与龙虎军失了先机,被逼得步步后退,损兵折将,无限逼近内宫大门,形势万分危殆。
龙虎军与禁军皆是军队,比起单打独斗,更擅长以集团发挥战斗力,但在这无将无帅的情形之下,这支大唐最具战力的军队显得十分力不从心,难以组织进攻,可谓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
“大唐的龙虎军拿着那些饷银,竟然只有这点能耐?”李元辰早年仕宦兵部,一直不得重用,郁郁寡欢,此时铆足十二万分的气力劈杀禁军,他手握弯刀,将落下的雨滴猛地甩向靠前的一名龙虎军士兵,趁其被水珠迷眼之际,一个箭步冲上前,手起刀落将其斩杀。
内宫大门近在眼前,高敏忍不住开始幻想,究竟要用何等酷刑处死武后方能解恨。谁知门楼上忽然响起了号角声,禁军与龙虎军士兵听到后,边御敌边向一处集结。随着内宫门訇然一声响动,六率数百士兵披坚执锐冲出门来,一银盔银甲,身着帅袍之人压轴而出,绛红色的披风在雨夜狂风中摇曳起舞,英气勃发不可抵挡。
高敏与李元辰忙示意自己麾下众人不要盲目进攻,屏息凝神等待来人露出真容。
风萧萧,雨飒飒,暗夜雨幕里,那人终于走上阵前,竟是纱帽罩婵娟,银盔下一张极度娇俏的小脸儿,长睫上挂着几丝雨珠,漆黑如夜的眸子里带着冷绝,樱唇微微抿着,配合着手中的双剑,不怒自威,飒爽英姿等词汇也不过区区能描绘出此情此景之万一。
李元辰看到樊宁,愣怔片刻后,分毫不留情面地哈哈大笑起来:“眼见大唐真是无人了,竟派个毛丫头来做将帅,待会子打得你满地找牙你可别哭!”
樊宁冷笑一声,不与此人打嘴官司,将长剑举过头顶,示意众士兵准备与贼人死战。
高敏抬眼望着雨幕尽头的宫阙,只见武则天与李弘母子正站在最高处,俯视着酣战的众人。高敏的世界陡然一暗,仿佛天地之间唯剩下他与武后,他顾不得同伙正与禁军交战,收起长剑,扯过身后的大弓,欲一箭直射武则天心口。
说时迟那时快,应天门城楼上“嗖”地射来一支长箭,高敏箭未来得及射出,便被旁侧的同伙推开,他抬起狼一样的双眼,只见城楼射箭之人,不是别个,正是手持大弓的薛讷。高敏由不得大笑起来,对身侧人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崇文馆生中箭术末流的薛明府!那日在鬼市外,你说自己射偏了,我还以为你在做作,今日这一箭倒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即便不躲,你也射不下我的汗毛来!更何况,当初在玄武门,正是我父亲藏在城楼之上,利用李建成的一时疏忽将其射杀,方有了先帝与李雉奴的江山!你这黄口小儿,班门弄斧也要有个限度!”说罢,高敏举弓大力直射城楼,他的箭术果然十足精进,力道足、速度快,又极其精准,薛讷早有准备,偏身一躲,箭矢却还是擦着他的耳边鬓发飞过,迫使他不得不屈身躲入箭道旁暂避。
张顺见高敏欲对武后与李弘不利,立即仗剑上前,与高敏搏杀。高敏仍不肯收弓,边与张顺周旋,边伺机行刺武后母子。
李元辰则使出浑身解数与樊宁缠斗,樊宁横剑相抵,却不应战,立即转身退回到禁军之中。只见眨眼的功夫,禁军、六率与龙虎军利用樊宁与薛讷争取到的时间重整阵脚,筑起了防守的步兵方阵。前排的士兵举起一条条长长的陌刀,中间的士兵手持剑盾随时准备接应,而后方则拿着陌刀或剑盾进行武器支援,一旦前排士兵的兵器折损,后方便会立即将手中兵器向前传递。
此方是大唐雄师之威,樊宁退到阵后,依照薛讷所授号令驱使军队步步向前。有了统一的号令,将士们终于找回了作战的章法,八尺长的陌刀密密一排,齐齐挥动,以守为攻,寓攻于守,即便武功高强如李元辰等人,面对着这如同钢刃筑就的铜墙铁壁,亦不得不连连后撤,找不到丝毫能够发起进攻的空隙。
高敏见势,自知唯有自己手中的弓能为同伙打开局面,他摆脱了张顺的纠缠,将弓箭的指向由武后切换至唐军前排正中的陌刀手,拉满弓正准备射,樊宁立即喝令后排盾兵上前,替下陌刀手,筑起了一道钢铁防线。
长箭击打在铁盾之上,发出令人耳鸣的铿锵声,高敏鄙夷一笑,似是分毫不将这雕虫小技放在心上,偏头问身侧人道:“史元年那厮何在?他的散骑也当赶过来了吧?”
“回少主,估摸着时辰应当差不多了……关外的部队,也快逼近函谷关了。”
“好!”高敏尚算英俊的面庞起了几分狰狞,转头觑眼盯着内宫中的武后与李弘,厉声道,“虾兵蟹将便交与史元年罢!飞阵,准备!”
眨眼间,几名贼众上前来,摞成人梯,高敏撤身回步,踏着他们的肩背而上,竟跃起数丈之高,凌驾过内宫墙,几乎与武后、李弘面面平行,他弯弓搭箭,克制住双手的微抖,正要松弦之际,整个人忽然不受控制地倒向前去,重重摔在了地上,错失良机的苦闷此时超越了肉体的痛感,他尚不及反应,又一个冰凉的物体插入了他的前胸,高敏低头一看,只见自己大腿和胸前都直直地插着薛讷的黑羽箭矢,殷红鲜血不住汩汩流出。
城楼上,薛讷迎风而立,手举大弓,立身于城垛最高处,不消说,他等待的就是这一刻。方才赶来之前,薛讷已经向樊宁详细传授了派兵布阵之法:“敌人驾船突入大内,固然钻了洪水的空子,但也是我等最大的胜机。大内围墙林立,地方狭窄,难以包抄,只需以陌刀兵阵列在前,齐砍而进,便可将其逼退;若敌方有弓手,则紧随其后的盾兵立即上前抵挡,而我则趁此机会,从城楼对敌方弓手发起狙击。”
什么崇文馆生里最差的射御成绩,薛讷只是不喜欢在众人面前争风而已。高敏只记得长孙无忌在城头射杀李建成,大概却忘了薛讷之父薛仁贵“三箭定天山”的传奇,薛家传承数百年的超远距离射术又岂是浪得虚名?
正当此时,不知哪一方阵中,有人喊了一句“有军队来了!”高敏本气若游丝,此时以为是史元年率散兵前来营救,登时来了精神,挣扎欲起,哪知他瞪大沉沉暗暗的双眼,看到冒着大雨驾船登岸的竟是夹马营洛阳守军的先头部队。
贼兵本就因利而聚,此时见所谓会主中箭倒地,援兵又已到达,丢盔卸甲,仓皇逃命,根本无人顾及高敏。那李元辰原本想上前救他,却被樊宁一剑砍伤,吐血不止自顾不暇。
与史元年约定的时间已过去了整整一个时辰,他却依旧未有现身,莫说是他,就连那些游骑散兵的分毫踪影也未见到,高敏愈发不支,瘫倒在地,任由身体中的血喷薄流出,毫无阻挡之力,他忽然想起那日在观音寺地宫,他踢踹史元年时,那厮的眼神。
史元年胡名“波黎”,便是“狼”的意思,这匹中山狼只怕早已脱离了自己的管控,可他一心只想报当年之仇,竟未觉察。识人不清,用人不明,想要恢复长孙家的权势地位,不过是黄粱一梦,令他人徒增笑料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