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拼命张口,将那些话连珠般从口中喊了出来。
但当骨子里那股热血迅速变凉之后,那些本来气势汹汹的话,已经变得不再有气势,不再有力度。
凉甲城里一片寂静。
寂静了很久。
少年喘着粗气,嗫嚅着嘴唇,赤红着眼,眼角泪两行。
双手扶膝,大脑一片空白。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他抬起头,倔强望向易潇。
少年知道这个恶人,是双手沾满鲜血恶贯满盈的魔头,他不畏惧死亡,他只要说出那些话就好。
他现在等着那个恶人出手杀人。
他相信这座城里的人,不会无动于衷。
那人却没有动手,只是静静站在原地。
背着一人的黑袍男人,眼神漠然环顾了一圈。
......
......
“你这个恶人!”
“你杀了我的爹爹,杀了我的伯伯!”
“我的一家都被你毁了!”
“凉甲城里,被毁掉的不止我一家!”
“还有很多家!你杀了一个人,就是毁了一个家!”
“你该死......”
“该死!”
易潇平静站在原地。
这是那个少年喊出来的原话。
很苍白很无力的话语,没有丝毫的煽动力,对于一个少年来说,仇恨或许就是最大的驱动力。
这个少年以为仇恨就可以迫使这个小城里的人们揭竿而起,不顾生死一拥而上。
他以为那些人不知道仇恨为何物。
所以他站了出来,也喊了出来。
但是他错了。
因为大人的世界,不像他想的那样。
大人不是这么想的,他们可以背负仇恨,可以承担不幸活下去,忍辱负重,或者说苟且偷生。
只要他们今夜能够活下去。
但没有人来得及堵住少年的嘴。
所以这些大人此刻愕然的表情,不是因为少年的话触动了他们的心底。
小殿下再清楚不过,他们只担心少年的这句话触怒了自己,然后今夜凉甲城会掀起腥风血雨。
小殿下环顾一圈。
他漠然望向那个摇摇欲坠已经站立不稳的少年。
又望向那些隐藏在黑夜里的,许多未曾冲出的少年们。
他的声音不大,响彻凉甲城。
“听好了——”
小殿下背着萧布衣,面色漠然。
“你们大可以记住我的模样,因为就是我,杀光了凉甲城的两千铁骑!”
满城死寂。
小殿下顿了顿。
“我完全可以不从这里经过,绕城而行,对我而言,最多只需要浪费一炷香的时间。”
“即便选择徒步走过这座城,我也只需要半柱香的时间。”
他拿手指了指那个少年。
“我之所以从这里走,走得这么慢,就是在等一个这样的少年,吼出这样的话。”
易潇面无表情说道:“你们确实应该恨我,因为我杀了他们。那些被埋在大稷山脉的铁骑尸体里,有你们的父亲,你们的丈夫,你们的儿子。”
“但我只要你们知道一点。”
“仇恨是永无止境的。”
“你们可曾想过,为何他们会死?”
“他们要杀我,就要做好死在我手里的准备。”
“若是今日我死在了大稷山脉,你们今夜会点灯庆祝,会大醉酩酊,但不会有人替我悲伤。”
“兰陵城会一片缟素,他们会比你们更加悲伤,更加痛苦,更加愤怒,最后把这些全都化为怨恨。”
万籁俱寂。
“你们之所以痛苦,是因为家人死在了战场上。”
“与其怨恨动手杀人的我,你们不如想一想,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场战争?”
“因为我来自齐梁,今天要过西关,所以我就一定要死在这里?”
“或者因为大稷山脉有人要杀我,所以我就应该乖乖引颈自戮?”
易潇的语调一直波澜不惊:“战争的导火线就是仇恨,仇恨只会导致更大的战争。”
“想挑起战争的是你们。”
“承担痛苦的,就应该是你们。”
“你们今日所做的事情,完全足以挑起一场波及淇江南北的战争,到时候会死比今天多一百倍还多的人。”
小殿下面无表情说道:“而我今天赢了,现在站在这里。现在我有能力杀光这座城里的所有人,但我并没有这么做。”
“不是因为我知道和平的可贵,而是因为我知道战争有多残酷。”
他用力将背上的萧布衣提了一提,漠然说道:“但如果再有这样的少年冲出来,我会直接出剑。”
满城大雨,灯火通明。
死寂之中,小殿下走出了凉甲城。
(感谢打赏,今晚加更,但可能很晚,大家不要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