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遵命后撤,至少我军实力得以保留,敌我均势不至于被打破。军令是官家下达的,他也不至于自食其言……”
(他半月后就会发出暂止班师的诏书!而就在明年,岳飞就被下狱,会死!死后神武十二军全都会被大清洗!)
“届时,我……我必定与诸君一同直抵黄龙府……”
不知何时,“他”的身前已经站满了人,有老人、壮年、妇人……
站在最前列的老人拄着拐杖,老泪纵横地跪倒在“他”面前,其他人也纷纷跟着跪下,对“他”说道:“将军,但凡在这里还活着的人,都曾经顶着香盆、运输粮草,迎接官军,这些事贼虏全都知道。今天您走了,我们就没有一个能活的了。”
“他”不忍直视老人和其他人绝望的双眼,可今日,此时,撤军的事必定要给出一个交代,也只能由“他”来做一个交代。
“他”转过头,正想招呼人把诏书取出,却看见了盔甲上映出的人影。虽然看不真切,但那个人唇红齿白,眉目如画,哪里有半分厮杀汉的样子?
这是谁?
一时间,“他”居然有些茫然起来。
我是谁?
我是汤阴岳飞,字鹏举,三十七岁……
不,不对,这张脸怎么看都不像是三十七岁。在场所有人里面,没有一个人比这张脸看起来年纪还要小!
他们都不觉得怪异吗?
“他”活动了下手指,这才发现,这双手十指修长,肤色白皙,甚至看不到半个茧子。
而神武后军众人无论哪个,哪怕是诸多文官幕僚,也都是满脸风霜,暴露在外的皮肤免不了留下几道疤痕。
更不要说围着“他”苦苦哀求的中原民众,哪个都是一脸菜色。
就好像在这个世间,只有“他”一人格格不入一样。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所有人都对这样奇怪的事情视若无睹?
为什么一直有个心声在说一些奇怪的话,还说什么“我”会死,说的就像我不是岳飞一样。
难道我不是岳飞吗?
(对,你不是。)
伴随着这个声音的出现,盔甲上映出的那张脸顿时变得清晰无比。哪怕没有人告知,“他”也在一瞬间想起,这张脸的主人,似乎叫白什么清炎的……
刹那间,他全都想起来了,自己的名字,自己的任务,自己为何会在这里,以及——
自己需要做什么。
铁枪中的确蕴涵着极多的愿力,但和其他庙宇不同的是,这些愿力并非杂乱无章——几乎有超过半数的人在祭拜时,所想的事情都出乎意料的一致。
正是因为这股高度一致的指向性,导致刚进入铁枪内白清炎的精神也在一瞬间被同化,变成了“岳飞”。
而在当他意识到自己不是岳飞、是白清炎时,【宗祖】也才得以运转,将属于其他人的意愿驱逐在外。
自己要带走【沥泉枪】,就必须要了结眼前的事情。但了结,并不等于自己可以随性而为。如果自己所作所为与“岳飞”本身相去太远,恐怕一样无法带走【沥泉枪】。
白清炎并不懂军事,但是薛直老和黄循圣的分析十分到位,岳飞所带有的想法也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作为一个从底层佃农一路勤勤恳恳忠心报国的人,岳飞不愿意、也不可能违逆赵老九的命令,他能做的最多就是在撤军时看着军民的眼泪,无可奈何地发哀叹:
“所得诸郡,一旦都休!社稷江山,难以中兴!乾坤世界,无由再复!”
——这次撤了,不要说明年,就算第三年、第五年、第十年、第一百年……中原地区都始终没有被光复。
但如果撤军,宋朝气运彻底断绝,只能数一天算一天的过日子;北地收复再无希望,数十万义军只会被各个击破,引颈受戮;灭亡时十万军民跳海殉葬,在那之后汉家文明还要沉沦百年,亿万百姓皆为奴隶。
最最重要的是,如果就这样撤军,即将出现的就是震旦历史上最为无耻的陷害与谋杀。以致于参与者从此就成为了耻辱的标杆和代表,从他之后都没人再用相同的字做名字。
而这,也是白清炎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看到的。
他想了想,终究还是让人取出了诏书和金牌,展示给诸人看:“老丈,这是赵官家下令,让我们撤军的诏书。”
人群中传来低低的哭泣声,却找不到声音来处。有人悲愤莫名地大声叫道:“将军就算不考虑我等性命,难道就忍心功败垂成吗?”
他没有回答,而是拍了拍薛直老的肩膀:“交给你了,务必要把神武十二军十万将士都带回家。还有中原军民,也务必掩护他们一同撤退。”
“……是!”薛直老咬着牙一口答应,即刻却发觉不太对劲,连忙追问道,“岳帅,我带兵撤退?那你……”
白清炎径直回营,走进帐中,再出来时手里提着“他”最常用的长枪。一匹军马已经甩开马夫牵住缰绳的手,等候在帐前。
他原本想要立即上马,眼角却突然瞥见一个站在帐边的身影。枪身上传来一股莫名的冲动,促使他走到那个身影前,摸了摸对方的头,又对之前的年轻军官说道:“照顾好你妹妹。”
随后,他才翻身上马,对着围上来的众人说道:“我到黄龙府一趟,去去就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