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的北泽屹,小小的手中握着一杆对他来说过大的毛笔,在白纸上拖出一道道歪歪扭扭的笔画。每当父王的神情严肃起来,他总会这样似懂非懂的转过头,睁着一双澄澈的大眼睛,用童稚的嗓音道:
“这些屹儿听不懂。屹儿只想一直都陪着父王,父王也要一直都陪着屹儿。”
那个时候,他的确不想听父王说什么大道理。只是那样单纯的觉得,父王是最强的一族之王,就算天塌下来,他也能扛得住。而下朝之后,父王只要陪自己玩就好了。在父王的庇护下,他只想永远都做那个被宠坏的孩子,做火凰族无忧无虑的小太子。
每次当他变着法儿的撒娇时,父王总是有些无奈的笑笑,最后还是任由他滚进怀里。那时他很高兴,认为这就是父王对自己的妥协。但也许,父王正在一次次为他的“长不大”,而发愁吧。
……
火浪翻涌,一根根妖异的翎毛在脑后竖起,双臂已经完全化为了火翼。层层叠叠的羽毛迎风舒展,棱角锋锐,华丽而锋芒毕露。
……
是的,他一直都是一个孩子。直到那一天……
“太子,火凰王刚刚在前线战死了,这是他唯一留下的。”
当一直负责照顾他的老嬷嬷,将一只金漆托盘捧到他面前,并带回了父王战死的消息时,北泽屹只觉得自己的天,瞬间塌了。
战无不胜的父王,全族的顶梁柱,如今竟然……
那托盘中,安静的盛着一只染满血迹的手环。北泽屹认得出来,就因为自己喜欢,所以父王经常会拿着这只手环逗自己玩。而现在,他再也不能为自己,为整个火凰族遮风挡雨,再也不能让父王教自己识字,再也听不到他唤自己“屹儿”了么?
北泽屹怔怔的望了那只手环许久,泪水忽然就涌了出来。在阵阵心死般的绝望中,他觉得自己,也同样死在了这一刻。
在他的全身反复颤抖,即将崩溃的大哭一场时,老嬷嬷还是用那如常的语调道:“太子,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请立刻更衣,准备登基吧。”
两侧,跪满了手捧王冠龙袍的侍女,以及闻讯赶来的大臣。他们都不能理解自己的悲伤,为人子的悲伤,他们口口声声,都是在催促着自己登基……
“火凰族不可一日无首,先王已逝,太子就应即刻继位,以定民心哪——”
北泽屹任由自己泪流满面。他能感到自己的双手,已经有了不同程度的痉挛。
没有人考虑自己的情绪,没有人会设身处地的安慰自己,他们甚至……连尽情哭一场的时间,都不肯留给自己……
“我不要登基,我不管那么多,我只要父王能回来!”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北泽屹失声哭喊起来,“走,你们全部都走!”在一众侍女间快步穿梭,疯狂的将她们手捧的各式托盘全数打翻,王冠和龙袍腰带滚落了一地。接着不顾众臣的劝阻,快步冲进自己的房间,将房门反锁了起来。
“太子,先王最想看到的就是全族安定,如今各方妖族,还有人魔两族,可是都在外头虎视眈眈哪!您若是执意不肯继位,将来累得我火凰族遭人吞并,难道你要先王的苦心全都白费,你要他在九泉之下如何能安啊!太子!”老嬷嬷声嘶力竭的劝告依然声声传入。
北泽屹蜷缩在墙角,用力的捂住耳朵。不管他们在门外说什么,自己都不会出去的。他不要登基,他不要长大,难道仅仅是这样简单的愿望,都没有办法实现吗?如果父王还在,他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受委屈的吧……
一声声的劝告,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在北泽屹以为,他们已经放弃了的时候,老嬷嬷的声音又传了进来。这一次却显得格外沙哑,那是一种失望到了极致的寒心。
“罢了,老奴不会再劝你。要怪,就怪先王没有眼力,选了这么一个危难当头,窝囊得只会哭哭啼啼的太子吧!将来火凰族是兴是辱,也全都是我们的命……这些衣服,我就全都给您放在门口,登基大典还有三个时辰,你就自己决定吧。”
门内门外,一时都沉默了。
看着那扇仍旧紧闭的房门,老嬷嬷叹了口气,转身就要离开。但就在众臣也叹息着纷纷起身时,背后的门板忽然传来了“吱呀”一响。
北泽屹消瘦的身形就那样伫立在门前,脸上泪痕未干,但他抬起的目光,却已经有了一种真正属于上位者的坚毅。
“给我更衣。”
那一年的北泽屹,以人类的年龄算来,大约就只相当于十五、六岁。当同龄的人类少年还在学院里,过着被师长保护,被父母疼爱的生活时,他却已经穿上了一身过于沉重的龙袍,戴着压得他脑袋发疼的王冠,踏过漫长的红毯,一步步走上了那个最高的王位。
登基大典上,他俯视着向他叩拜的一众臣民,努力摆出自己最威严的表情。以后,他必须永远用这副表情来面对世人,这既是王者的冠冕,也是一生的镣铐。
那个时候,他懂得了只有变强才不会被欺负,只有变强才能保护族人。以前用来贪玩偷懒的时间,被他全部都投入到了修炼中。他学会了用力量说话,学会了铲除一切的潜在敌人,也学会了封锁自己的内心。他要走上巅峰,让世人再也不敢小觑了火凰一族!
袖袍挥动,一股妖力横扫而出,远处辅助练习的木桩尽数炸裂。年幼的北泽屹收招起身,目光中有冰冷,有坚毅,而那坚毅的眼神,隐隐与眼前这一只高贵华丽的火凤,重合在了一起。
“虽然,我永远都比不上父王,但如果今天,势将要轮到我为全族牺牲,那么,我不会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