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眉不假思索挺剑追击。
不管对方是好意还是歹意,身为一个镇抚司暗探,先将其控制在手显然是第一选择。
然而。
兴许是伤势拖累,兴许是对方一味躲闪,虞眉一连抢攻了十余剑,却连对方一片衣角都没伤着,反倒是自己牵动了伤势,眼冒金星。
猛一瞧,好似用剑的新手被老手戏耍似的。
知道事不可为,虞眉立刻持剑自守,对方没有追击,只是笑道:
“堂堂接天楼主、镇抚司巡查虞眉,就是这样感谢救命恩人的?”
接天楼主?
什么东西?
虞眉虽然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但愣是有一股子莫名的羞耻感涌上心头。
这感觉很快被她压下去,她更奇怪,或说更加警惕,对方缘何知道她的身份,又为什么要救她呢?
“你是谁?”
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却招来了长久的沉默。
蓑衣客思索了许久,开口却反倒抛出来一个与“接天楼主”一样莫名其妙且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你听过蛙鸣么?”
…………
蓑衣客当然就是李长安。
当他解决了那一帮子被吓得腿软的冒牌货后,虞眉就突然蹿出来,一头栽倒在自己面前。
道士把虞眉救起,带到酒神窑,粗粗给她治疗了一番。
至于为何不离开。
原因很简单。
李长安觉得自己需要一个帮手。
而虞眉就是唯一的选择。
虞眉同环境中其他的妖怪是不同的。
那些被俞真人抓来的妖怪,每一个都是食人无算,身负着累累血债。
但虞眉不一样,她只是一株因年深日久开了些许灵智的槐树而已,被俞真人点化,成了幻境里的镇抚司暗探虞眉。
她手上从未沾染过真正的人类的鲜血。
而同样作为“守墓人”——幻境的看守者,她同藤妖于枚也是不一样的。于枚被塑造成俞真人的晚年模样,是个日暮西山的老人,眷念故土且保守;虞眉则是俞真人青年时候,行事偏狭但锐利,敢于决断。
两者的性格决定了他们对幻境的态度肯定是不一样的。
当然。
更这的是。
潇水幻境已经被百幻蝶鸠占鹊巢了。
她其实没得选。
所以唯一的问题:李长安要如何说服,扮演着虞眉角色的虞眉,她身处的世界、她的过往、她的身份乃至于她的爱恨情仇都是他人编织的幻梦呢?
…………
女人的好恶是没有道理可言的。
尤其是任性的女人。
譬如俞真人这位奇女子,她一不怕死人,二不怕妖怪,更不在乎什么蛇虫鼠蚁,但却唯独恶心一个东西——青蛙。
早先说过,这位道家真人创造潇水幻境时,完是由着自个儿性子来的。
所以她对青蛙的厌恶,就导致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地处南方的潇水、水草丰茂的潇水,在晚春时节,居然没有青蛙和蛤蟆。
这实在让李长安费解,烤青蛙怎么着也比炖老鼠容易下口啊。
…………
蛙鸣?
虞眉莫名其妙。
谁会没听过……她耳朵一动,夜里静悄悄的,因为安静,所以平时被忽略的声音才格外明显,风声的呜咽,水声的泊泊,偶尔的人声与犬吠,与那持续不绝的虫声,可是,独独没有蛙声。
虞眉沉默了一阵。
“什么意思?”
她知道对方问的是“蛙声”,但决计不是“蛙声”那么简单。
“如果你真的想知道。”
李长安松了口气,知道自己的话至少起了个好头。
“放松,不要抵抗。”
说罢,合掌一拍。
“啪。”
虞眉惊觉,自己周遭所见,顿时就变得模糊起来。
虚空中还深处一股力量,拉着她要往某处拽。
这股力量并不强大。
纵使伤重虚弱,她也能运转法力轻松挣脱。
作为镇抚司的暗探,特别是刚刚遭受背叛,她的警惕心不会让自己任由一个陌生人摆布。
可是。
那个堪称可笑的问题。
“你听过蛙鸣么?”
却死死压在了心头。
她死死抿起嘴,最终放弃了抵抗。
下一秒。
周遭的所见再度清晰起来。
她发现自己仍旧在酒神窑内,只不过方才还陡直光滑的石壁,现在却爬满了藤蔓与花草,有雀鸟腾跃其间,寻觅叶底的虫子。
她抬起脸。
阳光从再无遮盖的窑口投下来。
亮得刺眼。
短短一瞬。
已然换了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