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头,看见桦山资久正怜悯的看着自己。他已经明白了,桦山家投靠了大康这些人,正准备把自己的熊野水军连皮带肉吞下去,骨头渣都不剩。熊野水军完了,九鬼家完了,就像曾经的志摩七岛众一样,这一次,终于轮到自己家了。
他只能看着大康水军大出海,似乎是来自龙王岛,他不知道龙王岛在哪里,不过那已经不重要了。他必须向胜利者跪拜,等待裁决,这是仴国武士的规矩,他只是想死的有些尊严。
那大出海坐在艉楼木梯上,左右和身后站满了高大魁梧的大康武士,全身披甲,威武的不像话。一个黑亮的巨人似乎就是把自己擒到船上的家伙,巨斧的锋刃从后背斜出,如同下凡的毗沙门天。
扭头看了看自己身后,跪了一地的九鬼家臣,岛津水军一个车轴汉子拄着刀鞘,正虎视眈眈的看着自己这些俘虏。他叹息一声,灭亡在这样的神祇手里,九鬼家并不冤枉。
他全身伏在甲板上,双手伫地,用尽量平稳的声音说道:“隆良愚钝无礼,冒犯了大康武士的虎威,罪该万死,但还是冒昧的请求大出海殿下,让我像真正的武士一样死,请赐我切腹自尽。”
崇文侧耳听徐海翻译出来,微微点点头,冲二出海刘关笑道:“给他把刀,我倒想看看仴人怎么个切腹法。”一把刀扔到九鬼隆良面前。
九鬼隆良挺直腰板,把刀规规整整放在身前。这些天朝武士实在无礼,对一个准备切腹的武士毫无敬意,居然没有纸笔伺候,好歹留一首绝命诗,也没有手脚麻利的刀手担任介错。不过九鬼隆良自己不能失礼,他一板一眼的向大出海施礼道:“谢大出海殿下赐刀。”
左手抓起刀鞘,举到眼前,右手拔出一半刀身看了看,纯正的冷锻仴刀,薄刃厚背,非常锋利,他很满意。缓缓拔出整刀,把刀鞘放在甲板上,略一思索,扯下一块布包住刀刃,右手握着刀身在甲板上刻画起来。
这下徐海傻眼了,他能说仴语,可不懂仴字。好在柴德美在仴多年,熟悉仴情,也懂得仴字。他在一旁给崇文翻译:“据说仴国武士切腹之前都要写绝命诗,他在甲板上刻的恐怕就是这个。”
崇文笑道:“哦,谁说仴人是蛮夷之邦,这是不挺有古风么,他写的是什么?”
柴德美一字一顿的给崇文翻译:
“鲱鱼是什么
不过是鲸鲵的食物
生命是什么
不过是死里逃生。”
崇文说了一句:“倒也有趣。”
九鬼家臣已经哭声一片,九鬼隆良却神色专注,一丝不苟,似乎这仪式比死亡本身更有意义。写完了绝命诗,他满意的吟诵了一遍,随后横过刀身,用布轻轻擦拭,脸上满是专注爱惜的神色。
终于,他解开腰间大带,把右衽大襟拂到一边,露出腰腹之间的皮肉,刀柄向外,刀尖向内,轻轻刺在皮肤上,刀锋寒意逼人,只要一用力,腹腔立刻稀烂。
最后关头到来了,他必须万分小心,无论肚肠流淌一地,还是剧痛之下控制不住的向后仰身而倒,四仰八叉,那都是失礼的体现,死了也会被人笑话。他必须在腹部切一个十字,又不能让肠肚流出,所以身体要抱紧向前倒,始终保持跪坐姿态那才是一次真正切腹。
就在他准备右臂用力,用一个完美表现结束生命的时候,一股大力从身侧袭来,手臂一歪,刀尖在腹部划了一道浅浅伤痕,刀却飞到船舷上,碰到垛口,翻滚着跌落海面。当生死在最后关头瞬间变化的时刻,九鬼隆良也耗尽了勇气和精力,全身软倒在甲板上。
身后的九鬼家臣一片惊呼,大康水手们却疯狂大笑起来,有人吹口哨,有人狂拍垛口,实在是一场精彩好戏,这可比砍人有趣多了。
踢飞太刀的正是二出海刘礼,他笑着对崇文说道:“看不出来,他还真不怕死,大出海,饶了他吧。”
崇文笑着走上前,拉起软倒的九鬼隆良,温和的说道:“入娘的,倒是条硬汉子,我没看错人,走,我们舱里去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