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崇文却非常清楚,他的胜利有侥幸之嫌。他对仴国局势了如指掌,而幕府对东海商团却所知甚少,靠几个细作的零星情报,不可能知己知彼。仴人根本就不懂如何应对火器战争,在开第一炮之前,幕府就已经输掉了这场战斗。
但只要幕府军不是真正的傻子,总会有才智之士想到应对炮火的办法,再靠出其不意取得胜利就难了。而他的弹药储备最多再支持一场大战,如果输掉下一次战斗,他就输掉了这场战争。他比谁都清楚,仅靠火器,还不足以赢得整个仴国,他必须要利用别的武器。
将来的决战会更加凶险,可是今晚他不想思考这些。他的心在呼唤另一颗火热的灵魂,一遍又一遍,你还活着么?你还活着么?你还活着么?
大阪湾海滨的夏夜,海风带来了清凉,驱散了白日的酷暑。本是最令人舒爽的时刻,萤火虫飞舞,夏蛩欢快的鸣叫,空气中弥漫着稻香。
可是在这里,在这血肉战场,只有战火硝烟。无边的营火联接到天边的星辰。夜幕下的大地,是沉默而又恐怖的世界,活人和亡灵共舞的世界。
舟师的寺地町营地防卫并不森严,没有挖掘防御壕沟,没有栅城保护,甚至没有拒马刀车,只是把各种车辆联成车城作为营地屏障。没有哪个幕府军头目会试图夜袭这样的营地,他们知道车城后面是多么恐怖的东西,白天他们已经受够了。
此时仴局胜势已定,也许今晚幕府军就会撤退,崇文也并不打算追击残敌。现在,他只想让他沸腾的心平静下来,他在大帐前来回踱步,有时抬头看看大海,有时看看黑暗中的堺城。
终于,崇文缓缓说道:“阿牛,你还记得我们冲出堺城的那个晚上么?”
来财牛说道:“当然记得,那时候有鲶鱼仔,还有富田详二,花子他们。那几个为保护我们而死的大内家侍卫,我们都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崇文说道:“是啊,可是你忘记了一个更要紧的人物,浓姬。如果不是她拼死救我们,我们不可能生离堺城。可如今她被困在城里,生死不知,我们又该如何?”
沉默了许久,来财牛说道:“我知道你想干什么,可是你不能去,我去。东海商团可以没有我,但不能没有你。”
崇文依然看着远方的繁星和营火,沉声说道:“阿牛,义政。。。如果我说我累了,我厌烦了眼前这些小暴君和倒霉蛋,厌烦了东海商团和它那些吵吵嚷嚷的契东,厌烦了没完没了的杀人放火,尔虞我诈,肮脏愚顽。。。你们相信么?”
桦山义政瞪着眼睛,一脸不可思议的说道:“那是不可能的,你把我们领到这里,难道不是为了给我们这些人一个公平么?”
崇文摇摇头,说道:“是啊,天下人很苦,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还有我的伙伴,跟我同生共死的家伙们。。。我希望你们活着,有个大院子,有个胖老婆,一大群孩子,一群鸡鸭,一圈牛羊。
如果有个庄子,或者一个该死的织布作坊就更好了。我所求不过如此,就是这点愿望也不能实现。入娘的,我能怎么办?只能领着你们来这里杀人放火,杀的血流成河,天昏地惨,人伦丧尽有如禽兽。
什么天下大同,什么海贼们的公道。。。那只是个梦,忘了吧。我是被逼的,你们也是被逼的,我们都入娘的是被逼到了这里,死中求活而已。
今天运气在我们一边,明天呐?后天呐?将来呐?只有妈祖娘娘知道,可她老人家永远也不会告诉我们。投珓?那只是我们自己安慰自己,商王问卜,其实吉凶在天。
所以刚才我在想,如果明天我就战死,现在我应该入娘的干点什么。想来想去,只有这件事值得我去做,比明天目送那些仴人的屁股更值得去做。她把一切都给了我,而我甚至不知道她的生死。。。如果有可能,那就给她一个惊喜吧。”
两个小伙伴互相看了一眼,不知道这场大胜的缔造者为什么说出这么丧气的话。他们的主子有智有勇,气吞山海,撼天动地。也会忐忑不安,焦躁起来喜怒无常,蛮横无礼,大发雷霆,让左近吃尽苦头。当然多数时候都是嘻嘻哈哈,和弟兄们大呼饮酒,像是他们的兄长。
他有各种面孔,但是他从来不消沉。越是看起来毫无出路,大出海就越自信,以他的沉着冷静鼓舞他人,让人觉得他每时每刻都藏着底牌,胜利水到渠成。
可是在这个夜晚,大出海和每个普通人一样,软弱迷茫,胡言乱语。这让两个小伙伴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大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