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榆心底其实远没有面上表现出来的镇定。
当他还是个寻常弟子时,无论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是对是错都于局势没有太大影响,最差劲也不过就送上自己一条命。但如今不同,别说是在这种情况之下的对策,哪怕只是平素听议时无心带出的一句话、一个眼神,轻则动摇人心,重或可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变。
坐在这个位子上,他若决策有误,祸及的绝不止有一条两条性命。
但唐榆却也无法回避,甚至不能表露出分毫犹豫,因为仲裁什么时候都该是成竹在胸的模样。他有着一整个仲裁院作为依仗,那么多资质不凡的天骄通过重重选拔、舍弃了身家声名才来到这里,他们将性命都交付相托,唯仲裁之命是从。
他的底气本该比任何人都要足。
可他就是莫名心虚,好像这个位置不是他堂堂正正传承来的,而是在仲裁院青黄不接的时候捡来的、偷来的。起初不觉得如何,越是坐得久,就越是发现自己衬不上、配不上。仿佛脚下是个无底的深渊,他一步一步都要再三思量,走得极尽谨慎,生怕自己哪一步踏错便会将整个仲裁院、将那么多对他寄予厚望的人们拖下深渊。
师父不会怕吗?
昆涉不会怕吗?
唐榆想起昆镝总是那样沉稳平静,即使在最开始察觉魔族重返人界时,也能立即把对策和布局有条不紊地安排下去。就好像哪怕前方真是无尽深渊,他也有自信带引着道界安全无虞地走出去。
那时的仲裁院上下同样对此深信不疑。
其实现在的仲裁院也并不会因为换成了他就对“仲裁”少几分信服。
最不信任他的,反倒是他自己。
“仲裁?”
许是看他沉默太久,刚刚才听他倒过苦水的同尘难免想得多些,便从旁低声提醒了一句。唐榆被他唤回了心神,抬眼环视一圈,其余弟子要么还等着他的决断,要么就在他视线扫过去时恭顺地垂下了眼。
唐榆心中暗叹,到底也只能按着自己的盘算道:“将蛊虫封进冰中且困着,各队弟子不再分散,全择一处安营,日夜轮替值守。除去受伤的八名弟子,原序丙至序己的四队尽数归拢,向发现妖蛊的方位探查,序庚至序癸的四队再行整编,时时斥察方圆十里内动向。其余弟子原地警备待命。在机关探明魔族踪迹之前,营帐不动,任何人不再向前冒进。”
众弟子自是领命退下。
唐榆亲眼看着他们施术将蠕动的长虫都冻进了冰里,再设了个法阵封印在离营地有些距离的空地上,心中忧虑却没有减退,反而隐隐漫上几分不安。
可他仍旧不敢露出分毫。
待众人都散得差不多以后,同尘才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用手肘轻轻撞了撞他:“你怎么了?从刚刚就魂不守舍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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