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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唐榆心里早就想好了无数说法,此时站在昆镝的榻前,亲眼见着那人病容上竟突兀生出了数条刀刻似的皱纹,仿佛一夕之间便历经了岁月飞驰于此身的苦砺磋磨,转瞬苍老得不似这个年纪应有的模样。尽管他已经料想到以非仲裁之身动用獬豸神力必有代价,还是忍不住喉中一哽,顿时哑了声。

昆镝听见他的声音,一手撑着榻沿暗暗用力,似乎想要支起身来同他说话,可却始终没能探得起来,最后也只是吃力地将脸转向了唐榆,抬眼定定看着他。

明明现在的昆镝早已不是那个权柄在握的道界至尊,这般模样也再看不出昔日气度,但当那双仿若洞悉一切的眼眸看过来时,唐榆仍不免一阵恍然,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踏进太平揽英阁的时候——对于寻常人来说遥不可及的仲裁就这么负手跟在他身后,注视着他手握命牌一步步走进殿内——然后驻足在一列列挂满了相同木牌的架子前。

一个木牌,一个名字,一个人。

但绝大多数时候,没有人会去翻看镌刻在背面的、所象征着的那人的名字,木牌只是木牌,它们将在这座终年到头也开不了几回的厅殿中静静沉睡,慢慢腐朽。

尚且年幼的唐榆还不太明白这背后的许多故事。他看着满殿静置的木牌,密密麻麻,都与他手上这块一般无二。而他现在也要将属于自己的这块挂到它们中间去,任其淹没其中,陪着它们一同沉睡、腐朽。

唐榆本能地迟疑了。

昆镝原先一直站在殿外,久不见他有动作,这才走近前来,却也没有再进一步的举动,仍旧只是负手看着。

唐榆在这目光的注视下有些不安,试图为自己解释:“那地方太高了,我够不着……”

昆镝当时也是这么看着他,两眼明镜似的,让他生出一种自己早被从内到外看透了的感觉,所有的私心,所有的迟疑,都明明白白映在了里头。

但这双眼的主人并未揭穿他,只道:“自己想法子。”

“……”

为了验证自己的理由,唐榆只得举着木牌踮起脚,极力伸手去够头顶的架子。

昆镝全然没有要帮上一把的意思:“命牌未入阁时,你自可以当你的唐家嫡子;请上这命牌,你便成了我阁中一员。但无论哪条路,前方坎坷定然不会少,更不比今日之抉择轻松。身为道家弟子,与天争,与命争,若你连这小小难关都度不过,又有何资格入这太平揽英阁?”

仲裁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让他自己想明白。

唐榆最后施了个尚不熟练的风诀,几度尝试,才颤颤巍巍、歪歪斜斜地将刻有自己名字的木牌挂进了前辈们当中。背面翻转,兽纹朝前,现在,属于他的命牌便真的和其他人的看不出分别了。

前尘过往,本应随着名字一同被翻转到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去。

但他是为什么犹豫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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