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苗摇摇头没看他。

唐没有细问，“那自己在这过？”

“去朋友家蹭年夜饭”。

“也好，过年期间可以见面”，唐说。

“好呀”，苗苗决定哪也不去谁也不约。

两天后的晚饭时间，苗苗意外的接到妈妈的电话，问她什么时候放假，放几天，回不回家过年。

“妈妈给你包牛肉饺子吃，你小时候最喜欢吃了不是吗？”

16.

春运期间的机票很贵，要回家的同事都提前一个月买了票，同城的同事往返才两千，苗苗临时买，单程2100。

值吗？

如果人的心可以坚定不移那生活就简单多了，苗苗不回家不是因为不想回家，是没人要她回家，她没有家。

谁不想在春节这样的日子里和家人一起围炉夜话吃饺子看春晚呢？

牛肉饺子。

苗苗有多爱吃牛肉饺子？她人生第一次吃到妈妈亲手包的牛肉饺子的时候才九岁，九岁的小孩第一次知道饺子里面居然可以没有一根萝卜丝一片白菜叶全是肉，还是很贵的牛肉，那天家里有客人，妈妈在厨房煮饺子，叔叔在陪客人喝酒聊天，苗苗一个接一个吃光了面前的一大盘，她还没吃饱，叔叔把空盘子拿进厨房去盛饺子，几分钟后，他端着两盘饺子出来，苗苗要再吃，叔叔阻止了她。

“你妈找你，去厨房吧”。

苗苗进去，妈妈嫌弃的瞪了她一眼，拿过一旁的空碗盛了一碗刚出锅的饺子塞到她手里，她指着一旁储藏间的凳子说，“去坐到那边吃，吃饱再出来！”

苗苗不知所措端着碗不动，妈妈端起一盘凉菜从她身边走过小声抱怨，“饿死鬼投胎，一辈子没吃过饺子，客人那么多丢不丢脸”。

那碗饺子从滚烫到冰冷一直在苗苗怀里，他们俩呆在储藏间，客人走了，妈妈进来洗碗，看到她那样子破口大骂。

“怎么？跟谁耍脾气？不吃是吧！吃！”，妈妈夹起一个饺子塞到她嘴里，筷子戳到了她的嘴角，好疼。

九岁的苗苗第一次知道吃东西是一件丢脸的事。

她以前跟着外婆住在乡下，猪肉是吃过的，牛肉不吃，牛是用来犁地的，不能吃，乡下人家也不会买这么贵价的肉。

苗苗被接到母亲身边的这段日子吃到了好多没吃过的东西，原来糖果不仅仅是硬硬的冰糖一样的甜腻，原来冰激凌有这么多口味，排骨红烧了她可以吃一大碗，还有红烧肉，家里不办红白喜事的时候也经常可以吃，吃东西好幸福，吃东西好羞耻。

同母异父的妹妹特别挑嘴，一点都不爱吃肉，吃饭的时候只吃半碗，那才是不丢脸的小孩应该有的样子。

苗苗把食欲压制下来，在这个家里住到上初中住校，她一顿饭也没吃饱过。

这样长大的苗苗瘦的像竹竿，小城市的住宿学校伙食也一般，中午面条晚上米饭，面条是菜汤白水面，一块五一碗，茶叶蛋五毛一个，晚上叁个菜，都不怎么好吃，苗苗生活费不多，一个月叁百，除去打水洗澡买日用品学习用具，她晚餐吃一个菜，因为那时候苗苗想攒钱买一套衣服一双当时很流行的帆布鞋。

为什么想买呢？

开学前苗苗和妈妈一家出去吃饭的时候遇到了叔叔的领导，两家人聊了一会儿，对方家里也是女儿，那个姐姐穿着白T恤背带裙小皮鞋特别漂亮，她头上还有大大的蝴蝶结发圈，有点像杂志上的少女。

“你看你穿的什么样子，真丢脸”，妈妈说。

苗苗低头看自己穿了两年的凉鞋，那是外婆在镇上给她买的，很老土的式样，中间因为她喜欢去河里玩水鞋底脱胶了外婆给她缝了一遍，肉眼可见清晰的针脚。

好烦。

回去的飞机上想着这些事真的好烦。苗苗看聊天记录，她跟妈妈说现在不吃饺子了不用费心包，妈妈说那你爱吃什么我给你做。

爱吃什么呢？

苗苗第一次拥有一大笔可以自己支配的金钱是她考上大学之后。消失了十几年的父亲出现，秉承着弥补的意思给了她一张卡，苗苗的学杂住宿费一年不到五千，加上四年的生活费，父亲一次性给了她七万。

很多钱了，母亲要拿走，苗苗第一次为自己争取，她想着自己过去中学六年每个月叁百的生活费不愿意妥协，从那一天开始苗苗没有了父母，她只有七万和四年。

入学第一天，苗苗报道完发现宿舍只来了她和另外一个女孩，两人认识了之后一起去校外吃饭，苗苗大方的说请客。

她可从来没有请过客，现在她要好好交朋友，请客吃饭，给朋友占座，听朋友的心事，付出然后收获友谊。

学校外面有个饺子馆，苗苗进去，酸菜猪肉馅，芹菜牛肉馅，叁鲜馅，韭菜鸡蛋馅，苗苗点了四盘，一盘十二个，还有两个小菜。

“吃不完吧……”，室友说。

吃完了，苗苗一口气吃了叁盘饺子，吃得眼泪都下来了。

“你是饿了一周来上学的吗？我的天，我觉得我就够能吃的了，跟你比我简直小鸟胃”。

食欲像开启的开关，再也关不住，苗苗不停的吃，把过去那么多年没吃饱的饭都补回来，她肉眼可见的胖了起来。

大一，追她的男孩排着队给她买早餐，毕业的时候，她是班里为数不多没有恋爱过的女同学。

飞机落地，叔叔来接她，苗苗和这个男人没话讲，打车回去的路上气氛很沉默。

她给唐报平安，唐问她怎么又回家了。

“因为我妈妈叫我回家啊，她想我了呗”。

“也好，好好过年”。

“嗯……你也是哦”。

“放我鸽子，回来补偿我”。

“好的呢”。

妈妈的家还是老样子，陈设家具都和从前一样，她还住以前的房间，床单被套都是新的，到家十一点半，饭桌上摆了好多吃的，凉拌牛肉，红烧排骨，清蒸鱼，四喜丸子，牛肉饺子，以及豆苗汤。

“快去洗洗手开饭了”，妈妈说。

“哦”。

“小玉呢？”，苗苗问。

妈妈和叔叔对视了一眼，叔叔低头吃饭，妈妈讪笑着说，“找了个什么兼职说过年工资叁倍不回来了，不管她，来，多吃点，你看你瘦的”。

晚上洗过澡妈妈来卧室找苗苗聊天，她问起苗苗的工作，问起苗苗的生活还问起她的感情。

“公司同事对你好吗？领导好说话吗？我看电视大城市那些白领都要穿高跟鞋上班很辛苦的，你们也是吗？”

“工资几号发？公司拖欠你们薪水吗？过节有过节费吗？福利好不好呢？”

“住的地方安全吗？邻居都认识吗？太晚了不要走夜路”。

“快叁十了该想着成家了，你小时候一起玩的院子里那些孩子有的都要生二胎了”。

“小玉在上海，去年我们去找她，坐地铁，哎呦那些年轻人都拿着手机低着头看，谁也不理谁，走路也匆匆忙忙的，也是难交朋友”。

………

这场对话持续到凌晨，苗苗才有时间找唐。

“我妈拉着我啰啰嗦嗦聊到现在呢，我的天，什么都要问，好烦”。

唐说，“担心你呗，回家开心吗？”

“嗯，不跟你说了，我要早点睡觉，明天一早还要陪我妈去办年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