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厚德是个好老师,待学生鞠躬尽瘁,体贴入微,跟课本中如蜡烛般燃烧自己照亮学生的园丁浑身里外每一个细胞都长得一个样。
他还是个好市民,会见到钱包拾金不昧交给警察叔叔,会扶过路的老奶奶过马路,开车总不超过六十码,驾照二十年没有一次扣分。
他还是个好哥们,虽然平时不会和你花天酒地,推杯交盏,哥俩好。但凡遇上大事,人都退避不及的时候,你去找他他总是在。
但他唯独不是一个好丈夫和好父亲他害死了尚阳的妈妈和未出生的妹妹。
六年前的一个秋夜,他的一个学生发生在工地发生意外,被从天而降的钢材砸中病危,其妻子找上了家里借钱。尚厚德匆忙揣着家里全部的七万五存款去了医院,连电话都来不及带。
命运实在巧合又残忍。
当晚,因尚厚德久出未归,已经怀孕八个月的尚阳母亲想去医院看看丈夫,一出门就一脚从楼梯最上头摔了下来。
尚母这一胎怀的本就凶险,一跤下去当即病危。
发现动静的尚阳匆匆赶出门,又抬不动痛苦的尚母,又没钱叫出租车,好容易敲门叫出了邻居,将母亲送到了医院。
邻居钱也没带够,够不上交住院费,只能匆匆回去取。
签手术家属知情书的时候,因医院刚发生过一场医闹,对医疗手续比较严格,尽管医生已特事特办了,但尚厚德的缺席仍耽误了些功夫,等到邻居取到钱过来时,尚母的手术已被耽搁了许久,最终晚了。
那一天,尚阳母亲和肚子里的妹妹都没有救回来。
这件事发生在尚阳十一岁那年。
从此之后,尚阳再也没有原谅过他爸爸。
第4章披萨
第二天天气转晴温度上升,朝阳一大早就暖融融地从窗户里照进来,实在是更加适合睡懒觉了!
尚阳理所当然地又起晚了。
当他一只手往头上套着外套,一只脚穿鞋,一只手抓着裤子蹬进去,恨不得即刻拜八爪章鱼为师时,距离上课已经只有十分钟了。
没来得及吃早饭,他匆匆对着镜子前抓了把他帅气的刘海,抓起书包就狂奔着去了学校。
紧赶慢赶,他居然踩着点没迟到。
他瞥了眼旁边的空位置。
黎青迟到了。
直到早自习结束,黎青才湿着黑发,披着寒风,冷着白脸,匆匆踩着铃声到教室。班上人对这一幕都见怪不怪,该吃吃该喝喝该忙着补作业的奋笔疾书,没人理他。
尚阳看了眼手表,八点整。他嗤笑一声。
不容易?
尚厚德是在第二天晚上到的上溪。
那时尚阳刚在家刷完了一整张物理卷子,懒得下楼吃地沟油,就懒洋洋揣着手机,插着耳机去了厨房,打算煮个鸡蛋面吃。
尚阳现在住的房子是尚阳父亲在上溪高中的老宿舍。
二十六年前,尚厚德大专毕业,实习的第一个学校就是上溪高中。这套房子是当年学校分配给他的福利住房。尚厚德工作几年后,将房子买了下来。后来尚厚德因教学能力出众,被省一高挖走,这房子也没卖,就这么留了下来。
福利分房都挺小,这房子才两室一厅一卫,不到六十平。厨房和客厅连在一起。
尚厚德握着门把手,站在客厅门口,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幕。
夕阳跟个流油咸蛋黄似的,将落不落地在厨房窗口露了半张脸,橘色光华顺着窗户在房间里铺洒下来,排油烟机呼呼呼地转动,温暖的油烟味扑面而来,卷来传来楼下家长辅导孩子写作业的怒骂和训斥,和楼下下的狗吓得惊恐的汪汪大叫声,楼下下下骂狗的喵叫音,楼下下下下大妈绝杀全场的怒吼声:还让不让人看电视了!
声音戛然而止。
大妈威武。
生态和谐的老小区背景下,十七岁少年骨骼清俊,正戴着耳机,扭着腰,哼着歌,背着门煮面。
尚厚德拎着旧行李箱,近乎贪婪地注视着这一幕。
好几年没见了,曾经那成天拿着个公园门口十块钱买的塑料剑闯荡江湖,把自己弄成个泥猴,还叫嚣着自己是在闯荡江湖的小学生已长大了。
是个独当一面的帅气大少年了。
冥冥命运上空,时间实在是世间最公平无情的记录者。
或许是被注视久了心有所感,又或者是听见了动静,背着门的尚阳忽然扭头往后看了一眼。
尚厚德本能地往后一藏。
在尚阳不知道的时候,他曾经无数次偷看过尚阳,有时是在岳父家里,有时是在省一高,有时是在尚阳常去打球的篮球场。
每次感觉会被发现时,他总会下意识藏起来。
但他忘了,今天是在他自己家门口。
锅里的面咕噜噜煮着,白菜被煮成了软软的一大坨,老排气扇发出呼呼的噪音,尚阳静静扭头看着尚厚德。
尚厚德被抓了个正着,嗫嚅道:我,我只是
尚阳冷淡得仿佛问候着一个偶然闯入的客人:外公说了你今天晚上会到,进来吧。面只有一人份的,晚餐你自己准备。
尚厚德如临大赦道:好好好,我知道,我自己准备。阳阳,你除了面还吃不吃别的?我给你做?多吃点有营养,你正长身体呢。
我不用你关心。尚阳烦躁地回了一句。
尚厚德一句话卡在喉咙里。
说完尚阳便后悔了。他这一句里有太多因不满上溪高中和被迫转学而淤积的烦躁的迁怒。
或许是小时候的家这个环境太过容易让人放松警惕,让尚阳无法再隐藏住自己的情绪。
这样不好。
他重新恢复了客套与礼貌:尚先生,请您自便。我去学习了。然后拿了抹布,将一碗面连锅端走,扭头进了卧室里。
尚厚德眼睁睁看着他走了,说不出话挽留。
客厅里再次恢复一片冷清。
尚厚德慢慢走进客厅,轻轻放下了行李,将自己扔进了沙发里,浑身每一个骨头都没力气。他疲惫地用双手搓了一把脸。
真累啊。
第二天早上,为了不和尚厚德一起出门,尚阳特地早起了半个小时。
路过主卧时,他扭头瞥了一眼。里头床榻干净整齐,仿佛昨夜没人躺过。
尚厚德早就离开了。
客厅桌上摆着早餐,小米粥、茶叶蛋和放在锅里温着的两个包子。
尚阳抿了抿唇,什么都没拿,直接去了学校。
太久没早起了不习惯,到了学校,尚阳脑袋仍跟浆糊似的。买了份小笼包,居然能毫无察觉地顶着摊主瞪圆的眼,加了四大勺辣椒。
然后吃了第一口就辣得泪流满面。
吐着舌头疯狂灌豆浆,好容易重新活了回来,他就收到了尚厚德的长短信。
阳阳,我是爸爸。这是我的号码,你记一下。您新来这学校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就来找我。
昨天来之前黎青告诉我。上溪高中前一任校长将学校原来的车棚租给了附近一家塑料碗厂当仓库了。学生们的车只能停在校外,特别容易丢。黎青就和宇飞还有高三几个学生组织起来,找了个老保安给他们看车子。一个月两千块钱,由全校所有班级平摊费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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