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丧父。
母亲病重。
家境贫寒。
遭人孤立。
哪怕成绩一骑绝尘,黎青的人生仍仿佛走在高空钢丝上,脚下是万丈深渊,一旦有任何游移,便会失*身坠*落粉身碎骨。
他必须撑着胸腔里那口气,脚步坚定不移而严丝合缝地一直往前走,不回头不怀疑不害怕。
亦容不得任何任性。
下午放学,从上溪一路转了摩的公交又打车才到了家时,已经是晚上了。匆匆洗个了澡,尚阳一觉睡到第二天上午十点,打着哈欠起床时,才见到了外公。
外公躺在大花园里的躺椅上,旁边凳子上搁着个收音机,里头正咿咿呀呀放着京剧。脚边还躺着个灰狸花猫,尾巴有一搭没一搭扫着地板。
尚阳上前蹲身摸狸花猫的肚子:老黄啊,一个月不见,你怎么又胖了?这可不行,得减肥了啊。
菜刀眼的猫冷漠瞪了一眼,慢吞吞翻了个身,继续葛优瘫。
尚阳一见这眼神就乐了黎青平时就这么瞪他的。一撸袖子,他对着狸花猫一阵狂撸,心道:小爷我拿不下黎青,还治不了你个胖猫呵。
狸花猫拼命翻滚挣扎,张牙舞爪,喵喵喵直叫,挠了他好几下。
外公被吵得听不了戏,无奈看了过来:你和它置个什么气,行了行了,自己去玩吧。
尚阳呵呵笑道:外公,是这猫太不给我面子了。
下一秒,那猫从尚阳怀里跳出来,在外公脚底下软萌地蹭了蹭,瞪了尚阳一眼,踏着猫步,趾高气昂离开了。
尚阳:
敢情外公您那句是对猫讲的啊。
听完了一折子戏,外公才有时间搭理尚阳,上下扫了尚阳一遍,中气十足道:还行,人没缺胳膊少腿,看着还精神了点。
尚阳嬉皮笑脸:那是,也不看是谁的外孙不是?随您的基因能不精神吗?
外公才不理这谄媚:在外头,功课没落下吧?
尚阳外公是个强人。他今年七十有六,出身于书香世家,是读着《四书五经》长大的,文化底蕴极深。特殊时代时,因出身问题,外公一个家都折腾没了,只剩下十几岁的外公。
上个世纪□□十年代是个大河奔流时代东风狂卷一切,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猛蛟龙能大翻身的时代。
外公就是在那时发的家。拿着借来的50块钱,从帮恢复高考的学生倒腾旧书开始,凭着有胆有才脾气硬性格倔,打拼几十年,外公硬生生闯成了个新闻出版业有名的儒商大佬。
甘蔗不能两头甜。事业成功的外公在家庭上却遭遇了滑铁卢。因常年扑在工作上,不顾家庭。在尚阳母亲十四岁时,尚阳外婆带着尚阳母亲离婚离开了,并再不允许尚阳外公接触女儿。
后来二十几年里,外公只匆匆见了亲女儿不到十面。
最后一次是在女儿的葬礼上。
那也是尚阳头一次看见外公。
满是宾客来往的葬礼厅里,门被暴力蹬开,头发有些花白的外公带着两个身高马大的保镖,红着眼睛,一脚踹翻了跪在灵前磕头落泪的尚厚德。
然后外公拭去了他面颊上的泪:你是亚男的孩子吧?我是外公,对不起,我来晚了。
外公与尚厚德起初是极度仇视的。
外公坚持是尚厚德害死了自己女儿,要他偿命。对此,尚厚德并无异议,只是他坚持说他要完成母亲的遗愿,还不能死。双方不能达成一致,对峙着相持不下。
那几年尚阳总觉得一觉醒来,尚厚德就被外公给买凶做了。
两人关系转化是在三年后。
瘦了二十斤,形销骨立的尚厚德主动上门,跪在外公面前,求他给个机会谈一谈。这一谈就是一下午。直到夜上柳梢,尚厚德才踉跄着离开。
尚阳不知道尚厚德对外公说了什么。
但尚厚德离开后,外公一个人坐在黑暗书房里,关着门,抽了一晚上的烟。第二天,他就不排斥尚厚德来找尚阳亲近了。
这一次尚阳的上溪转学之旅就是他老人家一手促成的,理由是不想让尚阳以后后悔。
尚阳不觉得自己会后悔。但他敬爱外公,愿意听他老人家的话。
功课是外公为了让他静心,布置得额外作业,每天一篇大字。
见外公问起,尚阳忙将大字本双手奉上,嬉皮笑脸地卖乖:您看,一天都不落,我可是把您的话记得清清楚楚呢。
外公翻了几页,才矜持地点了头:在外头还算没懈怠。顿了顿,又状似无意问道:在外头,这段时间没继续再做噩梦了吧?
平静祥和气氛被陡然撕裂,露出血腥大口,某种被隐藏在日常下的极深的恐惧与阴影陡然昭然于世,露出赤*裸而丑恶的面目。
空气一瞬都紧张了起来。
尚阳面色骤然一变,随即低头盯着地板,若无其事笑道:瞧您说的哪年的老黄历啊。说了那么多遍了,我早就好了,什么噩梦不噩梦的,真是的。
外公淡淡瞥了眼尚阳,顿了很久,仿佛确认他说得是实话似的,才又道:那就好。
尚阳无声松了口气,就见外公跟扇苍蝇似的道:行了,出去玩吧,别在我这里晃悠了,耽搁我听戏。
尚阳如获大赦,欢快诶了一声,抓起钱包,蹬着滑板就如撒了欢的二哈似的往外冲。到了门口,他想起什么,双手扒着门框,把脑袋歪着探进门里:外公告诉林妈,今天中午不用做我的饭。不等门里回答,他又一溜烟地不见了。
外公无奈地直摇头:这小皮猴!
回到阔别一个月的市中心,尚阳深吸一口气,只觉得空气都热闹鲜活了起来。
上溪是四线城市的城郊,别说商圈电影院和奢侈品了,连KFC都没有,要买双耐克球鞋,还要坐四十分钟麻木才能去镇上。这还得擦亮眼睛,碰运气才能不买到赖克或耐可。
一到了周末,尚阳只能憋在家里看电视或者去公园散步,仿佛直接老了五十岁,提前开始退休颐养天年。
和尚阳约的是戚沉,从小学再到省一高附中到省一高,两人同班了十年,革命友情坚强如钢。
戚沉是个富二代,父母有钱有颜就是没时间,常年飞在全世界上空,每年回家次数还不如附近送外卖的。
戚沉顺理成章成了个网瘾少年。这货喜欢玩魔兽,常年混迹于社交网络,还时髦地搞起了网恋。凭着有钱有闲和尚阳的帅气照片(这货盗尚阳照片去撩女生,尚阳目前还不知道),在什么人人网、百度贴吧,天涯社区,QQ空间都算是一方大佬,坐拥着七八个网恋女朋友,堪称新一代互联网八爪章鱼。
皇上,您终于舍得回来了。小的可想死你了。在星巴克一见面,戚沉扑面给了尚阳一个拥抱,热泪盈眶,你不知道,你不在的这个月,我没有你的作业抄,被老班叫办公室教育了八次!八次啊!小白菜那个地里黄啊
尚阳其实并不习惯和人的亲近,连撕带赶还踹了两脚,死活把人扒拉下来:去去去,离我远点,别那么gay行不行。
你还好意思说我gay!戚沉一溜掏出七八个手机,平放在桌面上,十指如飞回复着信息,二阳,你心里没点数,论坛上号称要追你的男的都能排一个足球队了好吗。Cindy,我在外面吃饭呢,你吃了吗?静静,你还在看电影吗?觉得这电影好看吗?
尚阳看他这八爪章鱼样就眼疼:同时八个号,你就不怕回错了吗?
戚沉摇了摇手指:No。
尚阳疑惑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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