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到男人的成长,不过几瞬间。
走,好。自己毁了自己三年的心血。这都是你自找的。一群扶不起来的烂泥。枉姓尚的还在你们身上花这么多力气,简直是做白日梦!
张宏图简直是大怒了。他选择程城诚当那只鸡,自然是了解过其性格的。胆小怕事,是最好不过的示范对象。
但谁知道那只鸡竟如此骨头硬,反啄了他一口。
你们就是一群扶不起来的烂泥,投入再多又怎样,就是一群烂泥!
出了气的他才猛然想起一个问题。鸡都跑了,猴子们还会在吗?
他转头看向一班教室。
几乎凝滞的气氛里,教室里四十六个学生都端坐着,四十六双眼睛凝视着他,仿佛四十六双能看透灵魂的镜子,亦像是四十六团藏着锋芒的剑。
噌
雪光一凛,剑出鞘的声音。
紧绷到近乎停滞的画面里。黎青忽然拿起了书包,往肩膀上一挂,在张宏图气得发抖的目光中,径直大步往外走。
路过前门的张宏图时,他忽地低声道:张校长,听说您是语文老师出身的,那不知您还记得助纣为虐的那一群棋子,最后结局是什么样吗?
见张宏图面色骤然剧变,黎青讥诮一笑:希望您以后不会为今天的决定后悔。
黎青的动作像是启动了某种程序,或者说点燃了某种讯号,或吹响了某种战役的号角。
张宏图的神色还没来得及恢复,就见尚阳已戴上耳机,单肩挎着书包,朝张宏图溜了声口哨,十分不正经地走了出去。
听说今天外头挺凉快的,出去吹吹风。
两人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风静静吹着空旷的走廊,静谧与寂寥扫过每一寸地面。
仿佛整个世界都被两人的大胆吓得说不出话。
仿佛被某种情绪吓到了,张宏图在两人离开后才魂魄归位,几乎是勃然大怒地冲两人吼道:走,走了里面就都有本事别回来了!
给我好好看着,敢在这时候闹事,这就是你们的惩罚。
用不着。仿佛一层压抑的膜被戳破,岩浆般热烈的情绪奔涌而出,橘色火光烈烈刺目,灼烫了每一寸空气,每一段咽喉。
雷甜甜抓起书包,腾地站了:我自己走。
走到张宏图面前,她照例停了一下,露出一个冷笑。
张宏图从来想不到,四十岁的他竟会有被一个十七岁女孩熔岩般目光逼退的一天。
他听见这个短发女孩的声音:我鄙视你。
紧接着,仿佛是一瞬间的事,陈正非、欧丫丫、小胖、军旗小子、瞌睡王
一个接一个的人都拿起了书包,跟在雷甜甜身后,朝着门外大步而去。
路过张宏图身边时,他们再未停下过。
行动更甚过言语百倍。
张宏图目睹着眼前的人一个一个走马观花地路过,脚步整齐而嘹亮,仿佛傻了似的呆站着。
直到最后一个人离开,教室里空空荡荡,他才反应过来。
并非勃然大怒。
他在茫然。
他们怎么敢?这可是事关未来的学校,事关一生的高考,就为了一个很可能毕业后就失联的朋友,就为了一个又怂又执着的尚厚德,就只为了高考后各奔东西多年后再见认都认不出的高中同学?
他们怎么敢?
学生们的说话声脚步声都已消失远了,空荡的教室里忽然起了风。
飒飒落叶声送来秋意,被远至西方苍穹尽头的寒气撩过皮肤,张宏图无意识冻得一个激灵。
仿佛是过电似的,他又想起了办公室里那个女孩的呐喊。
我为什么要为那虚无缥缈的安稳前程,做让我后悔一辈子?
你这种帮凶是不会懂的!
尽管才搁四五天,他发现自己已再记不得那女孩的相貌。硬要寻根究底,他竟惊觉方才从他面前路过的每一张脸,都神似她。
那是四十七声呐喊的齐奏。
校门口,黎青与尚阳赶出去才发现程城诚没走,正站在学校门口。
他并不意外两人的出来,第一句便是:青哥,尚哥,我刚才想过了。我还是不能走。
黎青与尚阳未打断他。
程城诚抬头,这是他自己第一次独立做决定,语气紧张但坚定:他们就是想要把我们的抗争赶走罢了。现在我走了,就真的是屈服了。所以我不能走。
他的神情坚决地像下一刻就要抱着□□包去炸碉堡,灼灼地等着两个哥的回应。
两个哥却都朝他笑了一下。黎青拍了一下程城诚肩膀:多高了?
程城诚发愣:一、一米七七点五。
黎青递给他瓶牛奶道:喏,喝吧。
程城诚几乎要被黎青搞懵了。为什么他们明明在讨论这么热血的话题,他要在旁边喝牛奶?
尚阳却冲他抛了个眼神:小橙子,喝吧,你青哥夸你呢。
程城诚尚未理解。
一米七八,尚阳却双手枕在脑后,眯起了眼睛:也是个大人了。小橙子,保持住未来可期啊。
程城诚被尚阳夸得总算找回了些理解力,但仍有些茫然:那咱们现在?
呆着。尚阳溜了声口哨,盘腿坐在了地上,狡猾一笑:谁跟你说我们要走了?
谁说的?
不是张宏图说的?可、可、可程城诚脑袋里那根筋接了上来,可他们为什么要听张宏图的啊!
那孙子以为他是谁?
等他想通时,已经看见黎青坐在了校门口的地上,拿出了笔与试卷,旁若无人地刷起了英语试卷!
我听外公说了,姓贾的那孙子这几天拼命让张秃鹫下封口令,就是有人会来上溪考察,追加投资。另一边,尚阳也盘腿坐着,写着今晚的化学作业,一只耳朵塞着个耳机,一只脚不客气地朝他一招呼。
他贾乘风想要钱又想害人,哪儿那么好的事?
程城诚一下被这内幕惊呆了:然、然、然后呢?
尚阳踢了一下他的腿:然后那姓贾的要么把人放了,要么我俩今天就住这儿了,这投资他给我等下辈子吧。劳驾,请吃了化肥的仁兄,把大长腿挪挪,挡光了。
程城诚浑身一个激灵,忙挪了腿:哦,好。
他心里升起一股茫然:这样也行?
傍晚时分的校园门口不时有车流人流经过,门口还有保安守着,已有一些路灯早早亮了,布满细碎如光点兜头如伞般打下,怎么都称不上一句安静。
可黎青与尚阳竟似完全沉浸了,认认真真写起了作业。
认真的气场感染着程城诚,他似乎听见自己一颗狂跳的心慢慢减速,乃至最后平缓。
张宏图的怒吼言犹在耳。
走,好。自己毁了自己三年的心血。这都是你自找的。一群扶不起来的烂泥。枉姓尚的还在你们身上花这么多力气,简直是做白日梦!
天穹尽头的阴云烈烈翻滚,烟黑色自远方蔓延而来,千万道细小威风呼啸着自北方追赶而来,席卷着浓稠的潮湿与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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