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间梁池每每去医院探望,都能碰见守在病榻的师娘。
她衣不解带地照顾他,絮叨埋怨他不够小心,然而片语不提:“我不许你再干这份工作。”
反过来周正民亦然。
师娘掖被角、盛饭倒水、收拾尿壶,他的目光便一直胶着在她身上。“辛苦你了。”好似道不厌这句话。
可等愈后复职,周正民又照旧老样子,敷衍师娘每日雷打不动的催回来电,回不回家,吃没吃饭,一概由“嗯”字搪塞。
“你喜欢这份工作吗?”他曾经如此问梁池。
梁池未正面作答,只说:“我记得还没进缉毒队的时候,救过一个小姑娘,因为跟父母闹矛盾离家出走,沿国道一路从遵义那边徒步流浪过来,实在没钱也没力气了,报警送到我们派出所。我跟她聊了很久,最后给她一笔钱把她送回了家。大概……五六年后吧,没想到再次遇见了,她记得我,并且对我说了声谢谢。”
“聊的什么?”周正民问。
梁池摇头,意会要尊重她隐私。
再相逢时,那姑娘同梁迦一般大。而当初与家人闹矛盾,是因为她爱上了一个女孩。
“师傅,我只是很喜欢一个个案件告破时的收获感,会觉得心绪安定,对,心安。其他的没什么想法。”
比起他,周正民的使命感就来得高大上多了。
小刘叹口气道:“希望师娘病况不重。”
“抽空我们去看看她。”
梁池刚把烟从耳际拽下来,手机翩然而至一条短信。掏出来看,是姚欣慧知会他,“严虎勒个月底可能会回重庆。”
他眉头一皱,立刻发动了车,又偏头对小刘说:“我先送你回去。”
“你去哪?”
“有点事情。”
他去找了姚欣慧,当面质问:“你从哪得来的消息?作为无关人等,不要牵涉进来。”
“很危险。”肃穆的口吻。
星辰耿耿,灯火连缀。姚欣慧在街头揣揣口袋,眼神游离道:“哎哟我的人脉好广的,随随便便一打听就晓得咯,啷个就危险了嘛!”
苍蓝夜色下,格外清癯的身影。梁池定定看了片刻,“你……”
嗓子很干涩,他犹豫十几秒,才能说出下文,“如果是想帮我,完全没必要。抓犯人从来都是警察的职责,我们不可能累及平民的安危。”
“我不是平民啊。”姚欣慧转过脸来正视他,眼中有萤光明灭。
“不对,我不是良民。”她笑着自嘲。
梁池倏然噎语,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姚欣慧吮吮鼻子,刻意一副轻松神情,“你放心吧,我才没楞个闲情帮你嘞。只是刚好听朋友说,才跟你讲的,你莫要误会噢。”
梁池只好笑笑,“好,谢谢你。以后就不用管这件事了。”
顿了顿,还是说出心底的话,“好好生活,你弟弟还等着工作了报答你。”
言毕,他拿出钥匙转身要走。
姚欣慧急言喝止他,“楞个……”
梁池回眸,看她苍白的脸在灯下写满迟疑。
“你能不能……抱一哈我?”
梁池目视她,许久默然无言。
“算咯。”姚欣慧垂眸,哂笑着耸耸肩,掉过身子将欲离开,他猝然自身后揽住她。
待反应过来,梁池已然撤开。
只是一个浅尝辄止的拥抱而已,却让姚欣慧的心砰砰跳上喉口。
“回去吧。”他说。
风动,星朗,车如流水马如龙。
姚欣慧突然在今夜,第一次真正拥有了这座陌生数年的城市。
晚上回家,梁池默不作声把银行卡搁在了梁迦的桌子上,余的话不用说。
比如密码,她晓得,525525,这根本不算秘密。
魏娟为他热了剩饭剩菜,吆喝过来吃。
“小迦跟我说,她不打算自己开店嘞,准备到外头找个招人的理发店。”
梁池持筷的手一怔,“为啥子?她不是不喜欢跟人打交道吗?”
“大概……也想独立起来吧,”魏娟替他夹菜,“也是好的,女娃娃不能老是靠别人噻。”
梁池不语,闷下头吃饭。
“有个哥又如何嘛,也不能靠一辈子噻……”那厢,魏娟极细极小声地……
呢喃了一句。
饭罢梁池洗好澡回房间,银行卡果然被完璧归赵在床头柜上。他将拭头发的毛巾狠狠甩到地上,挨近床头一看,又蓦地心脏蜷缩成一团。
只见银行卡旁搁两瓶药,作用说明上写:消毒、局部清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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