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于这个嘈杂装修商场内,冬子体会到什么叫乱。前面所说的钱乱,这是冬子能够处理的。但后面的几个乱,冬子却只能接受。
比如声音杂乱。那边电锯地锯三合板,为拼接柜台造型而响;混合着手执电砂轮切割瓷砖的声音,那落地的声响让冬子听到,这位师傅把一块瓷砖敲坏了。
还有射钉枪那毫无节奏的扑滋声,以及空气机的电噪声,还有气体释放时,让人联想到大货车的汽刹,尖厉而刺激。电焊的声音是平铺过来的,伴随着光,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地都是小星星。
倒是铺地板时,那橡皮锤敲瓷砖时发出的声音,好像有可预期的节奏,但由于频率太低,总会淹没在突出其来的机械声音之中了。
但最让人注意力无法集中的声音,还是人们的喊叫。为了在噪声环境里传达出内容,人们竞相提高了说话的分贝,几乎成了高音比赛。当然,最占便宜的,还是女的。那黄姐进来时,只用了一句,就让整个一楼的人听到了。
“小陈,叫工人出来吃饭!”
她从三嫂处敲订了好几份盒饭,送了过来。当然不可能在商场一楼吃,必须带到商场外的几个石墩子那里吃饭。这几天,冬子天天盯在工地里,必须赶快进度。因为,传说中,厂家的代表过些天就要过来了,谈代理合同的事。
之所以不能在装修现场吃,还有其它几个原因。第一就是空气太乱,灰尘太大。尤其是在这些灰尘里,还有大量装修材料散发的甲醛以及油漆的味道,不仅倒胃口,而且对人体相当有害。
最乱的还不止这些。冬子向黄姐说到:“今天早上,矬子又来了,还带了几个人过来,好像是他们一伙的,欺负对面那两家外地人开的柜台。”
“他还敢找你麻烦吗?”黄姐问到,因为矬子既然知道这冬子是代表自已装修,他没那大胆子,欺负到自己头上来。
“矬子不敢,但他那一伙有个家伙过来过。他先递给我一根烟,我没接,他说我不给他面子,我说我不会。”
“那他是什么意思?”
“这是套路,我见过。如果接了烟,接下来,就必须买他的货了”冬子说到:“据其他人说,他们是来推销沙子的。不过,本地商户,他不敢硬来,还是先递支烟,探探口风。”
冬子经过这一段时间在装修工地,知道,沙石水泥等基本装修材料,社会上混的人,总在做这些材料的强卖生意。虽然他不敢随便欺负本地人,但外地人,就是吃亏了。
冬子对付这种人的办法,一是躲,尽量不跟他们说话,甚至故意溜走。另一种办法,实在躲不开了,就说自己是打工的,作不了主,有事得问罗老板。罗老板在本地混这么多年,大小的地痞,总得给他些面子。这也就是矬子虽然来了,却不敢自己面对冬子的原因,但他还是找了个兄弟试探了一下,不过,冬子没接条。
这事已经发生过多起了,冬子本人,就接触了两三拨人,看来还不是一伙的。基于对当年容城的苕货与跛子的交往,冬子对这些人,光从气质与作派上,就可以迅速作出判断。
晚上回店子比较早,黄姐又买了几个菜,嘴上说是给冬子加餐,慰劳他的辛苦,实际上,是罗哥好久没吃到冬子的菜了,并且,他自己想喝点酒。
扯到关于黑势力的问题,罗哥酒劲一上来,居然讲出许多体会来,让冬子大开眼界。
“要说呢,从我出社会开始,就有在社会上混的家伙了,打了不少交道。混混们,最喜欢我们这城乡和厂街结合部了。”罗哥突然问冬子:“你知道为么事吗?”
冬子根本没发现这个规律,所以只得说到:“我年轻,还是听罗哥多教育。”
罗哥听到这话,很是高兴,好为人师的状态在酒精下显得很嗨。“这原因嘛就多了。我想主要有三个方面的原因。第一个,就是发展太快。大家都在挣钱,所以大家手里有了余钱,就有人想打主意的。况且,我们这地方,从近几年情况看,拆迁多,建筑工地多,又面临长江,所以沙霸石霸多,毕竟这些材料的取得,根本不需要技术含量。小陈,记住,凡是技术含量不高的东西,就会面临恶性竞争。而低水平的恶性竞争中,就容易产生黑恶势力。”
在罗哥的解释下,冬子终于明白了这段话的意义。低水平市场中,从采沙采石,到水货服装市场,根本不需要任何技术,入行几乎零门槛。正因为好入行,所以进入的人就多,竞争就大。怎么竞争呢?因为没技术含量,最有效的方式,就是使用最没技术含量的武力了。武力,是年轻人都具备的,所以,也是最没技术含量的能力。两者合一块,混混的人员解决了,市场也解决了。
“那么,还有其它原因吗?”
“那第二个原因,估计就是治安体系的问题了。你想,城乡结合部,派出所的警力与治安人员的配备,肯定比不上中心城区,面积大,事情多,警察少,这就给了混混们极大的空间。再加上,混混们很少直接砍人的,都是打一些隐藏的胁迫性的擦边球。比如,他给你取烟,你如果接了,他就说你们是朋友关系,买他的沙,纯属照顾。”
冬子笔到:“他们那沙,又贵,还不能用。因为没淘好,根本不是标准的粗河砂,混入了大量的细沙与泥巴,用不了。”
“对啊,明显吃亏的事,因为金额小,你也不好举报。就是警察来了,他说你们是朋友,只是互相照顾给面子,你要承认这事,那你承认不承认,你吃了他的烟?”
冬子知道,这也是个办法。你有勇气拒绝人家递过来的糖衣炮弹,他一般不会过分惹你。如果你当时为了给人面子在受恐吓中把烟接下来,他就量定你好欺负。然后,莫名其妙倒一堆沙在你柜台前,第二天,来找你收沙子钱。
“厂街结合部是什么原因呢?”冬子对这事最感兴趣。因为,他在容城的家,就是厂街结合部,而他在老家所接触的混混,也在这些地方。
“其实就是治安体系的问题。比如咱们在武钢边上,在院墙内,就武钢公安处管。院墙外,是青山公安分局管。那么,在墙两边流窜作案的人,是哪个抓哪个管呢?这种特点,在火车站也常见,也有这种原因。”
冬子想到,自已家就是院墙以外,自己两次进派出所,都是街道的派出所,而不是厂里的公安处。
“第三嘛,就是与外来人口有关。”罗哥不等冬子问,他开始主动介绍了。“我们这地方,近几年来的外来人口,不说那些建筑工地上的农民工,就是沿街的店铺,各个商场与超市以及餐饮,还有做钢材生意的,开运输汽车的,外来人口非常多。你应该也有这种感觉吧?”
冬子本人就属于外来人口,但冬子肯定感觉得到,这条街上做事的,大约有三分之一都是外来人口。包括菜场卖菜的也有许多外来人口。其实,冬子要找的于燕,如果还在青山,也是外来人口的一员。
“外来人口,因为不熟悉,没关系,容易受混混们的威肋,混混来钱就容易,也就助长了他们势力的壮大。”
冬子觉得,罗哥虽然文化并不高,但这一二三的水平,已经赶得上一个领导讲话了。这些知识,并不是书上学来的,是他在社会上几十年的阅历,观察与思考而来。
“那这些混混,比如像矬子那样,我一眼就能够看出,但今天那个给我递烟的,长得白净,好像还有点礼貌,看样子不像是街上混的人啊?”
这正是冬子要细细探究的内容,如果能够对他们进行提着的判断,是躲开他们的首要条件。
罗哥站起向来,松了松皮带。而黄姐虽然没喝酒,但吃菜时,好像也喜欢听罗哥吹这种牛,表现得像一个学生样,激发了罗哥的表现欲。他居然搂了搂袖子,表示出大干一场的状态,结果,只拿起了一根筷子,筷子头在桌了点了几下,然后才慢悠悠地说起了他的大文章。
“要认识他们,我曾经给我前老板,就是做钢材生意那个百万富翁讲过。这些知道,也是听卢所长喝酒时给我说的,权威吧?”
当然,派出所所长所总结的,肯定权威。罗哥所说的卢所长,已经不是这条街的所长了,他已经高升到区公安分局,当副局长去了。但这街上熟悉他的人,还是习惯性地把他叫所长,显得亲热。
“卢所长说得专业些,我形容得土些,但意思是一样的。”罗哥拿出所长来压场子,得到了黄姐与冬子的肃然。
第一个特点,一眼看穿。那就是大 金链子脖上戴,纹身青龙在背上,或者手上纹“忍”字的。第二个特点,是态度,说话声音大,蛮横粗暴,要故意让人听到。第三个特点,是身上或者车上,总要带个管制刀具或者棍棒的。这属于外形特点。
冬子问到:“这看起来像个坏人样,不是找公安来注意他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