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车子进入自家院子时,爷爷柱着拐杖出来了,爸爸扶着爷爷的样子,很是动人。妈妈一边把手在围裙上擦,一边只是呵呵笑。
表嫂跟她打招呼。爸爸搬下车上的行李,而爷爷盯着燕子看,燕子就开起玩笑了:“你不认得我了吗?”
“我不认得你,你不给我带东西回来,我就不认得。”爷爷喜欢跟燕子打趣呢,从小就这样。
大家叽叽喳喳地说,你都分不清谁是主角了。大高高兴兴地笑,你都分不清声音了。燕子将红包给妈妈,并且往表嫂那边使了个眼色。
妈妈懂了,表嫂既然已经把拜年的豆豉送到屋门口了,还送回了女儿。当婶娘的回礼就光明正大地给了。双方推辞了一会,表嫂还是接下来了。留她吃晚饭,她找了个理由拒绝了,车子又在那山路上蹦蹦蹦地颠簸,声音越来越远了。
进了屋,一家人根本没来得及打开燕子的箱子了。这是最亲的人的表现,他们并不关心你挣了多少钱,也不太关心你给他们带了什么东西回来。他们知道,你在外面受了苦的,含过泪的。他们只是看看你长得胖瘦,看看你眼眶里是否有过多流泪的痕迹,他们想看出你曾经的忧伤与劳累,想打听你的心情和身体。
“妈,家里过年的东西,不差什么,我明天去办。”
“我不差什么呢,腊鱼腊肉都挂着的,油盐酱醋都买了的,酒菜香烟有备了的,你回来,就过年,我们做得动,过年不差钱。”
燕子知道,这是妈在安慰女儿呢,她是心疼女儿一人在外没妈照顾的日子呢。
她看看女儿的脸,有没有风霜割裂的痕迹,摸摸女儿的手,看有没有被冷水脏水冻裂的痕迹。
爸爸搓着手,只是傻乎乎地笑,女儿是他心头的宝呢。自己没能力照顾女儿,但看到女儿没瘦,皮肤光亮头发长顺,晓得女儿没吃亏呢。父亲保护不了女儿,女儿保护了自己呢。
但是,女儿除了给家里平时寄的以外,还给了她妈五千元的过年打杂钱,还有大量的红包钱,这就让人有些不太放心了。
父亲的心是敏感而尖锐的:“燕子,你在武汉哪家幼儿园工作呢?”
“问那多搞么事,她说了,未必你晓得吗?”燕子妈沉浸在见到女儿的喜悦中,这种喜悦,积攒了大半年,好不容易有一个彻底的开心,怎么可以随便打断呢?
但父亲忍不住还是要问:“武汉的钱那么好挣呢?”他虽然没在武汉打过工,但村里的人,在武汉打工的人有的是,也没见挣这么多钱,况且,这还是燕子去的第一年,也没哪个亲戚介绍工作,完全凭自己找,运气就这样好?燕子爸在县城里虽然是打工,但十多年的县城经历和与容钢工人接触的历史,让他多少有些见识。
“爸,武汉的钱好挣也不好挣。要有幼师资格证才行,我那是高档幼儿园,人家的家长都是有钱人,不像容城那样,学费比公立的,要贵十几倍。人家有钱,不怕给孩子花,所以工资高。工资高,也不好拿。进去是要考试的,唱歌跳舞,得样样行。”
这一套说辞,燕子在武汉都想好了的。她不能让父亲怀疑,自己在做什么不正当的事情。
一说到唱歌跳舞,燕子妈就开心了:“我说嘛,咱们燕子读书一般,但要说唱歌跳舞,就是在容城,也是最好的。”
燕子爸虽然仍有疑惑,但他选择相信。毕竟自己的女儿嘛,怎么忍心往坏处想呢?更何况,这个理由是那么自然。武汉有钱人多,这是肯定的。但是,多到什么程度,就不是乡下人可以想象的了。
其实,目前打工的状态,燕子爸虽然在农村,但也是知道一些信息的。毕竟本村的人,只要没超过50岁,或者中学毕业后,都是要出去打工的。
农村近年来,已经不交公粮或者提留款了,自己种来的全属于自己。要说,只要你勤劳没病,衣食无忧是没问题的。但是,就是不来钱。按种粮来算,一亩地,你把它种成花,一年也最多挣下两千元。全家五亩地一口鱼塘,一年下来,累死累活,最多能够找出一万块钱。
如果是健康的人还好说,但家里有病人,就麻烦了。一万块,都不够生病上医院。怎么办?只有打工了。打工的如果有技术,或者有门路,一般在武汉,毕竟近,家里有事偶尔还可以回来一下。但是,本村打工的,大多数没什么技术和门路,全凭劳力,要么在建筑工地,要么在广东什么塑料厂玩具厂等,全凭时间长加班多,一个月倒也能够挣五六千元钱。
女生打工呢,要么当营业员,要么当服务员,挣得少些,大约每月能够挣两三千元钱。但是,燕子拿回来这些钱,她父亲算了一下,一个月要挣七千元以上,才会拿回来这么多的。
这已经是大数了,完全超过了本村人打工的正常水平,所以,作为父亲,有疑问,是自然的事情。
当燕子把给他们买的衣服拿出来时,全家人都开心了。这衣服的款式是新的,面料是好的,过年穿出去,面子是足的。但这得多少钱呢?
“你们就穿得了,不要考虑钱。我跟你们说你们也不相信,这是汉正街淘的,比在容城买便宜得多。”
燕子妈问到:“究竟便宜好多?”
“便宜一半,你信不信?”
“我不信。”
“就说这件衣服吧,我买成两百,你要在容城买是多少?在乡场买是多少?”
燕子妈到过最大的地方就是容城了。她没想到,差价会这么大,武汉与容城只隔几十公里远。“这衣服在容城买的话,别人要说四五百,都有人相信。但是,乡场,是买不到这种货色的。”
乡镇市场的衣服,往往是最低端的东西,要么做工差面料差。要么,只图牢固,款式老旧,根本买不到燕子这种。
爷爷穿上袄子,大声说到:“燕子,这衣服,又暖和又轻便,蛮好蛮好。”爷爷耳朵有些背,他说话总是那么大声,但那喜悦的神情,在这大声中,把小屋充满了。
所有的担忧都会被这种亲情聚会的喜悦所代替,燕子也停不下来,她想为父母为爷爷多做些事情。当她把几种常用的药品及用法给父亲交代清楚后,就系上个围裙,准备帮妈妈做事了。
谁知道,妈妈告诉她,已经无事可做了。
“听说你要回来,从昨天起,你妈就把一切事情提前做了。你床上的被子是刚洗刚晒的,家里从顶上到地上的扫除也是收拾干净了的。过年要烧的柴草,也已经备齐了,腊鱼腊肉全部都做好了,地里的白菜都砍了十几棵,其它菜也备在家里的,免得春节还要下地,沾些泥巴,让人换鞋。”
爸爸表扬妈妈,妈妈还有些不好意思。“女儿大老远回来,怎么让她做呢?”
爷爷虽然有病,但他此时正在传火呢,也就是往灶膛添柴,燕子跑过去,要帮他。
“你莫拢,有灰。燕子,你就坐在那里跟你妈说话,这事我来。我年纪大了,喜欢在火边。”爷爷的声音很大,灶上的锅已经开了,蒸汽出来,把锅盖搞得叭叭直响。
“是鸡汤吧?妈?你们在煨鸡汤?”
“你爸爸中午就杀了鸡,一个左手拿刀的人,还很熟练呢。为了你回来,从杀鸡到切到煮,都不要我插手呢。他一直说,你喜欢他煨的鸡汤呢。”
望着爸爸残疾的右手,燕子想象着父亲用左手笨拙地杀鸡的样子,眼泪差点出来了。
是的,从小,燕子都喜欢爸爸煨的鸡汤,一直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