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凛死死扒住门,他终于听清了,是厉轻的尖叫,他永远无法忘怀她的尖叫声。
“王妃怎么了?”他将门推开更大的一条缝,“你现在应该关心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不是在这里守着我。”
另一个士兵朝同伴示意,朝走廊尽头跑去。
“不准动。”
追赶声和恐惧的哭声越来越近,士兵呼吸稍稍急促,短刀出了鞘,刀刃贴在顾凛的皮肉上,顾凛扬起下巴,脸部青筋暴起。
厉轻浑身赤裸飞快地往阶梯下跑,金色的发丝散在空中,一路脚边都落着红珍珠,她张着嘴巴捂住自己的肚子,拼命地跑。后面有医生在追她,有纪丞,有所有人。
她喝下纪丞给的水之后便晕眩无力,等她意识过来,已经被抱往医生的实验室,她听见他们残忍的对话。
“把生殖腔一起剖出来。”
清明的嗓音属于她的爱人,却让她几乎癫狂,在他怀里战栗。
他的胸膛是冷的,冰凉刺骨。
然后她逃了,他们拉拽着她,撕扯她的裙子想继续禁锢她,她扯开后腰的绑带,从繁复的裙子中脱身而出,赤裸地逃跑,她不知道要往哪里跑,或许是花园里的喷泉,那里有水,因为她在陆地上,就要窒息而亡了。
宽敞华丽的王宫在她眼前旋转,地砖生硬,迈步时震颤到她的小腹,偶尔她会踩到自己流的血珍珠,它们卡进她的脚掌里,令她失去平衡,几近栽倒,瘸腿一样摇晃着往下跑,眼前是一道门,就是她的死路。
“厉轻!”
纪丞这样喊她,站在阶梯之上,向她伸出手:“回来,姐姐……”他低头看着满地滚落的红珍珠,就像是剜了他的肉一粒一粒撒在地砖上。
“放过我……放过我……”
厉轻半个身子都倚靠在门上,她用力推着,手指泛白,她捶打厚重的门板,门板纹丝不动,她凄厉地哭,听见纪丞越来越近的声音。
他说着:“会很快的,等姐姐变成和我一样的人,你就不会再需要alpha,我们只有彼此,这样不好吗。我爱姐姐是玫瑰,可是姐姐却难爱我无色无味,要守着别人的孽种,心里念着他们一辈子……凭什么。”
厉轻不断地摇头,睫毛湿漉漉地垂着,眼珠子红得像脚心的珍珠,她疲惫极了,浑身刺痛,“你滚……不要靠近我,别过来!呜呜……滚啊呜不要……”
“姐姐不用害怕。做完这个手术,我会让姐姐忘记这些痛苦,还是做以前那样快乐的人鱼,我就在你身边陪你好不好,就像以前一样。”
“你……”
“姐姐,还是忘了吧……以前我觉得你拥有完整的记忆就能分辨出自己究竟爱谁,可是现在,我知道,姐姐是最爱我的。”
“你到底还想怎么样……不要过来……!”厉轻退无可退,惊惧地踮起脚拼命挤压门板。
“姐姐需要一次彻底的失忆手术,我已经为你找到了最好的医生。”
他步步紧逼,小心地伸出手臂,手指尖刚刚触碰到她的皮肤,她便缩紧身体,突然跪下,死死抓着他的衣角,哀求:
“小丞……我错了我错了,放我走吧……我回海里,我再也不让你生气难过……求你放我走,如果你真的爱我的话……对不起…对不起……求你不要这么对我……不要这么残忍……”
纪丞拽着她的胳膊,可是她宁愿跪着不起,他脸上逐渐显出几分悲怆,弯腰抚摸她的脸颊,温情道:“……你只要不要这个孩子,忘记一切,我们就会好的,我可以不做王子,我陪你离开,去海边。”
厉轻清楚地记得手术刀划破皮肤的感受,更加记得自己失忆后可悲的模样,自己不记得大海和族训,不记得自由的快乐,终日痴傻地渴求alpha的陪伴和喜爱……那是一段可悲的日子,纪丞将她救了出来,给她唯一的爱,给了她真正的婚姻,可是他要剖开她的肚子取出她的器官,杀了她的孩子,阉割她的记忆。
最重要的是,他要杀死他曾经时常提醒她的,所有关于自由的希望。
厉轻溃不成军,几乎抓不住他的衣角,疲累地仰头望着他的脸,渐渐止住啜泣,血珍珠还在一颗一颗敲在地砖上。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啊,小丞,你杀了我吧……把我的尸体扔到海里,我再也不到陆地上来了。我们的珍珠……他,他被我连累了。回到陆地上来,是我做的最错的事情。”
“我抱你走,别说话。”他勾住她的腰背,她不配合地扭过身体,贴着他的耳朵,喘息微弱,继续说:“好希望我从来没有在岸边看见你,没有捡到你的项链,也没有告诉你我的信息素,不准你叫我‘姐姐’,更不要——”
“我的项链,你——”
纪丞呆滞地打断她,厉轻无视他的问题,失魂一样歪过头,拒绝趴在他的怀里,固执地用胳膊推拒他,“我的珍珠是你的了,但我不再是你的妻子,我等你杀了我,等你送我回海里……”
“别说了。我不会杀你,我们的婚姻永远有效。”
纪丞把手掌贴在她的大腿后,摸到一手黏腻的血腥,他仰起头,眼球湿润,奋力咬紧下颚骨,搂紧她。医生就在不远处,可是他不叫他来为她治疗。
就让这个孩子这么死去吧。他决定不剖开爱人的肚子,只是让这个孩子死去,让她忘记,他们会重新开始。
撕心裂肺的痛感从小腹扩散,厉轻绝望地沉下眼皮,她是一条蠢笨且再也无法得到族人的原谅的人鱼,她让自己的孩子死在腹中,她是一个糟糕的母亲,糟糕的爱人,糟糕的人鱼。
随着血越流越多,她疼得倒在他的怀里,嘴皮干涸惨白,她能感受得到生命在从她的身体里逐渐流逝,她的眼神越来越暗,几乎是奄奄一息的姿态。
纪丞麻木地跪着,抱着她的头,他怕极了,害怕这一切不会被厉轻忘记,他怕到发抖,牙齿打颤。
让人绝望的氛围突然被一声狼嚎撕破,巨大的狼从阶梯上一跃而下,纯白的狼身上盖着血迹,它愤怒地扑到纪丞的身上,尖利的狼齿狠狠扎进了纪丞的胸腔,嵌进了他的肋骨,狼的力道大到要将他肋骨包裹着的心脏一通咬碎。
蓝色的瞳仁此刻充斥着鲜血,它叼着纪丞的身体拖行,惊人的咬合力压断了他叁根肋骨,直到纪丞变成狮子,奋起和它撕咬缠斗。
厉轻坐在一滩血里,摁着自己的胸口,她闭上眼睛,努力不去想纪丞痛苦的神情,可是她痛得要死了,一倒身,倒进了一个咸咸的怀抱,熟悉的味道令她精神大振,她揪住他的衣服,将脸埋进去,扎进了汪洋大海。
“别打了……”
她无力地耸起肩膀,气若游丝:“孩子已经没有了,你们……
“……杀了我。”
正在俯身准备下一次攻击的白狼顿时僵成了一尊大理石雕像,它飞速奔到她身边,化出人类的胳膊勾住她的身体,他身上的鞭痕还在,因为这些天持续的愤怒摔打发泄,甚至依旧新鲜,他让她靠在自己血淋淋的胸膛上,膝盖跪在那滩血里。
心如死灰。
他叫她的名字,拍打她的脸,可是她昏过去了,谁也不想见一样,利索地闭上眼睛,同这个陆地世界彻底隔绝。
“厉轻……”
他悲伤地哭不出来,也怒不出来,呆滞得彻底。
直到王宫的守卫队终于赶来,对付可憎的侵略者一样擒住了伯爵和另一个alpha,将他们赤裸地捆束起来,厉轻被人抱走。
顾珝又开始挣扎得尤为厉害,他不断地嘶吼,目光在那一滩血和浑身是血的厉轻间来回切换,脑子疼得他脚步虚浮,在被押上楼时,他晃动身体,跌出了扶手,要落地的瞬间,他又变成了狼,绳索松去,他的血肉之躯摔在王宫的冷硬的地砖上,还未恢复的头皮伤口被撞击裂开,从额角不断往下渗血,糊红了面部整张白色皮毛。
湿漉漉的红白毛发间上嵌满了血红的泪珍珠,许多颗甚至嵌进了他下颚的鞭痕之中,他的白色狼耳,无力地塌软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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