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椒怎么也没想到回京都路上遇到的第一件难事是睡觉。
也不知是不是在庆州过惯了舒坦日子,总之,她在床上翻了老半天也没睡着。
这是她来到燕国之后第一次独自在外过夜。没有想象中的兴奋或紧张,反而是意料外的心静。她捏着被角,入眼的除了黑便是黑,直到看得眼睛都酸了也还是没有半点困意。
无边的宁静里传来一声叹息,她仍旧没有睡意,于是披上棉衣,轻手轻脚地走到桌边点了灯,又倒了杯水后才走到窗边推开半边窗。
她也不管方向对不对,只支着头倚靠在窗边朝远方眺望,依着来时的方向猜测庆州是哪个方位。
夜风呼啸着撞在门窗上头,文椒被冷得往屋子里缩了缩,嘴角不由地翘起——还有时间搁这伤春悲秋呢,别头一日就病倒了才好。她边笑边伸手去关窗,却在这时瞧见了被风卷着四处乱飘的白点。
下雪了。
“待晚些日子庆州落雪,我再给你堆个雪人顽吧?”
“这回不叫人帮忙了,亲自堆一个,跟你一样高的可好?”
脑海中响起卫戎的声音,文椒关窗的手突然顿住。下一秒,她又晃着脑袋想将这声音忘掉——事到如今,再要想些什么真真矫情。她用力拉上窗,木板相撞发出“啪”的声响活像她给自己甩的一个耳光。她快步走回床边,蹬掉鞋子缩回角落里,将被子拉到头顶上,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些过往隔绝在外一般。
可她还是想起一年前的冬天。
那是她第一次看雪。
那个簪花的雪人最后怎么样了呢?好像是叫太阳晒化了吧。不对,庆州的冬天可冷了,轻易化不了。那就是被人扫走了吧。
不记得了。
她闭上眼,再次尝试着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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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戎今日也宿在书房里。
他这几日想了许多,越想便越轻松。
父王问他想要如何?他想了这么些天,确定了自己想要什么。
想要回到府里时第一眼能看见她,想听她说那些街头巷尾的琐事,唔,其实有些也挺逗趣的……
他自顾自想着,眼神不自觉地柔和下来,嘴角噙笑玩着手里那个香袋子——方才他回府时瞧见落雪了,回了院子便直奔书房而来。这香袋子叫他戴了几回便放起来了,倒不是旁的甚么缘故……
是自温泉庄子那一回之后,卫戎便将它收起来了。
初时是心意不定,瞧着总是不舒坦。戴在身上么,叫她瞧见了怕是要多想。后来么?见过她练手的绣品后他就晓得了。
也不知是怎么好意思点的头。
思及此,卫戎一下站起身来,嘴角是怎么压也压不下来,叁步化作两步走到门边,可才走过窗边便觉出今夜风大,犹豫片刻后才又退了回去。
罢了,也不是甚么要紧事,明日再去寻她罢。
他默念着,脑子里想的却是:怎么就不要紧了?
-我思你念你,是顶顶要紧的事。
且,还得算算这“文娇娇做的”香袋子的账呢。
想来也有几分好笑,他平日里最恨人欺瞒,真要细究起来,文娇娇个鬼灵精的怕是没几句真话。
但他并不生气。
他吹灭灯,屋子里一瞬间暗了不少。
娇娇说的并不多,他前段时日也没那个心情去听。
但拼拼凑凑的,对她与江祁的事大概也能猜出几分来。
真要说半点不介怀是不可能的。但卫戎自认或许有千百般的不好,但最好的一处便是他言出必行。
文娇娇亦然。
-她答应过我不再对我说谎,便宁可要借酒壮胆也要与我说个清楚明白。
-那我便不该再如此狭隘,言行不一,实非君子所为。
卫戎闭上眼睛,将那香袋子抓在手中,暗自盼着这场雪再下大些才好。
他手生了不少,怕是堆得没有去年那一个好看了。
明儿先堆个小的练练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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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晨。
卫戎照常起身练剑,用过早食后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才去请安。
卫英瞧见他,淡淡道:“想好了?”
他点点头,笑道:“是。”
卫英顿了顿,声音比方才略沉些许:“你……”他看向卫戎,空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末了,化作一声轻叹,“你自个儿喜欢便好。”
说穿了也不过是些曾经的红尘纠葛,确实算不得甚么。
只不过对上的是自家姐姐,说起来总是不大好听的。
再说了,谁看自个儿孩子都是最好的,恨不能将世间最好的一切都送予他。
卫戎轻笑着点头,接了他父王一记冷眼。
卫英再看不下去,冷声道:“想笑便笑,嘴角抽了不成?”
卫戎便去寻他娘亲不提——总之,他有世间最可亲的娘亲。
小半个时辰后,卫戎被他亲爹娘冷眼赶出府去。
卫戎心情极好,面上始终带着笑。
他今日连马也不愿骑,就想这么走到守经巷子里去。
昨夜的雪下得并不大,街道上的积雪也叫人清扫了去。
今日是堆不成雪人了。
无妨,时日还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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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戎唇角的笑意渐渐凝住,眉心也越发紧蹙起来——他已经叩了许久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