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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深极高地俯视她,像在看一株路边的伶仃小花,不过正被露水打得透湿,“这么晚了,再不走就该没有公车坐了。”

纪嘉芙没有回应,她透过眼前那片雾气去看谢深,她偷偷恋慕甚至意淫的人,她该总是体面地出现在他面前,向他展示少女的生命感,“嘭”地像朵脆丽的花展着瓣和茎,而不是这样没出息地蹲着哭泣,被她看见涕泪俱下惨兮兮的一张脸,这样,这样很丑,不好。

“纪嘉芙?”谢深见她不吭声,又在哭,便再次履行老师对学生的应有关心,“有什么难过的事吗?”

是的,很难过。

她大概是最惨最惨的高中生,下午在片场下了十余回冰冷的水,却始终拍不出导演想要的那种效果,被像打发龙套般“算了,你今天状态不好,明天再来吧”轻描淡写地请走时,已是晚九点多——再一歇不歇地赶回学校拿新发的试卷与作业,高叁总有许多新题要做,如果不及时处理,她和她的座位恐怕很快就会被白色的试卷纸淹没。

她身心俱疲,脚掌冻得变成冰块僵在鞋里,打开手机想看看有没有错过什么新消息,就看见Ammo的回复,“在忙工作,小朋友。”

——她,她还是个小朋友,至少在十八岁的生日蜡烛未被吹熄前,她可以保持这种限定的无赖,去讨好去索爱。

纪嘉芙堵在心里半日的委屈就这样决堤般爆发了,学表演,去拍戏,她选的路,她是想就踏踏实实走下去的,可是走这条路就该这样伤心吗,她长得好看,演技尚可,却只能忍着导演的数落,到离开片场前都未暴露任何情绪。

还是不要做小朋友了吧,至少在工作上,她已经算是个大人了。

她说,“谢老师,我是有一些难过。”

“我觉得我在做很多很多的无用功,”她努力控制着不让声音泄露出快要饱和的伤心,边站起身边叁两下拭净眼泪,唇角颤抖地微笑,“它们或许是必须的,只是我想不太通——但我知道,不能将这作为不去努力的借口。”

谢深头一回认真打量这个在他印象里就只是“漂亮”的女孩,看她惨白的脸被头顶灯照得愈发透明,搽了口红的嘴现在只剩色块斑驳,像只碎零零的风枯玫瑰,可眼睛还是那样明亮地望着自己,那点残余的眼泪也变成潋滟的波光。

是生命力,他突然明白,是想往前闯向前拼的,流了血也不怕痛的小动物的天然生命力。

他看一些高中生的脸,因为熬夜学习而眼圈青黑,面庞浮肿,凑在一起就都变成灰蒙蒙的模糊一团,埋进卷子堆里就是活动着的一班小点,因为考试分数才会多点神情变化,这常让他不懂他的教学除了书本字符是否有带给他们些许多余的启示,他们是否就会变成体制下温顺生长的大人,为了功利运转自己忙忙碌碌的一生。

可纪嘉芙,他想他会清楚地记住她的脸了,不是细腻,妩媚,青春,而是成长,受痛,微笑。

纪嘉芙似乎是第一回这样毫无忌惮地盯住谢深的脸,看他眼里隐约的暮气,和总能吐出冰冷字句的优美唇形,接着,她听到她的老师说,“人总是会做许多无用功的,纪嘉芙。”

她的名字被谢深念得极冷,这时就是一个定义性的符号,而不会婉转旖旎地透露出父母对女儿的愿景,可这也足够纪嘉芙觉得震悚,“可如果只因为无用功就不做你期待的事,谁知道接下来该做的事有没有用。”

他示意她去看窗外,早晨的雪已经淅淅沥沥地化为雨,打在窗户上生出一个新世界,玻璃杯子倒扣下来,罩在他们头顶像潜入珠宝王国,“你看,下雨了。”

“春天就快来了,纪嘉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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