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希儿想和我一起做什么呢?”
他的嗓音一如那夜娟娟的月华落雪,翩翩宽广的袖拢下,男子左手竟提着一双耳错金鸟篆文的铜酒罍,挂着只二柱叁足的雷云纹铜酒爵,说话间,被他随手取下摆在身侧。
“哥哥不是每次来了,都会和我说些尘世中的事吗。”
他身后,女娲紧随着他亦步亦趋地停下,她黑色的蛇尾重重交缠上他绕于同一段树根间的尾尖,从他身后眷恋地攀上他的肩臂伏在他背上,手臂向前绕在他的颈间,笑道。
“今天,哥哥就继续说故事呀,我很喜欢听的。”
她以尖尖的下颚停在男子的胛骨上,安然蹭了蹭,亲昵宛若备受宠爱的姑娘在和自己的情人撒娇。
天际烟光轻薄,流染上昆仑玉筑琼台的仙域,也为那丝丝萦绕的寒烟岫雾,平添了一抹浅浅的明艳;雪肤花貌的美人交颈偎依着清质高瘦的男子,同款的姣服迎风浮弋,蛇尾相绕,画面是一对璧人如玉的美好。
可下一瞬,她不小心失了平衡,于是上半身直直穿过了他优雅跽坐的身形,不稳地向前栽了栽,差点要摔倒;可他澹然的神色却丝毫未改,也没有伸手去扶她,转眸看上一眼的关心意思。
男子含笑的眉目温和秀雅;千山外,沉日忽忽将暮,于九只缄默岿然的青石开明兽和九山门后拖曳出幽深疏长的落影,也在男子乌湛狭长的桃花眸眼尾,落下一笔郁色落落的秾长阴翳。
他看不见、听不到她,她碰不到、安慰不了他。
就如身处在虚妄和真实的两端,隔世的一个拥抱,温存到达不了想传递到的彼方;指间咫尺之间的触碰,抚不平那眉间紧紧蹙起的褶皱。
女娲的乌目中掠过一霎沉沉的哀色,可她也早已习以为常,只是熟练地微微后仰身一点,调整了自己的姿势便再度坐好,看着依旧是环搂着他的亲密;男子斜执铜罍,持袖为自己斟满了一樽酒,琥珀色的酒浆摇曳着微苦的药香。
“那还是和希儿说说,我曾看见的事情罢?”
他含笑举杯浅啜了一口,酒劲有些重,男子被微呛了一下,轻咳了几声,以袖拭去了唇边残酒,才再度开口,神色清和地说起了故事。
他说的,并不是什么精妙绝伦、扣人心弦的故事。
男子饮杯不断间,说起了东家凿光苦读的贫苦少年,去赶考高中了探花,秋后一骑银鞍金羁的胭脂马,于观者盈道间衣锦还乡;小桥流水边,有他青梅竹马的对门姑娘,一袭桃霞流染的明艳深衣,簪着他亲手做的桃木钗,独伫在桥头等他。
他说起了迟暮耄耋的老妪,又一年花信时,偶遇了少女时曾倾慕过的那人。
可是啊,当年携手提灯看花的贵公子,也已成了个弓腰驼背、皤然白首的老叟。浑浊的四目带着潮意在十里烟华间相望,彩楼上韶秀动人的歌姬鲜服临栏,婉声唱着那年,她曾打着笳板为他唱过的歌谣:“去年花不老,今年月又圆。莫教偏,和花和月,天教长少年。”
曲中人早已不似昨宵模样,只有满街华灯和桃花仍似那年绚丽。
女娲安静地伏在他肩上,专注地听他说话;他娓娓道来的嗓音于云深处的瑶台琼宇,落下丝丝缕缕清旷的余音。
一杯杯斟满的酒浆被他饮下,微苦的药香气弥漫在渐渐侵袭的暮意中,也带着云深处,高台不胜寒的,凉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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