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起吴安然那张表情丰富的小肉脸,陈阮就不禁嘴角上扬,轻笑出声。
陈阮确实后来再去1002室偷偷找过他几次,在事先没有跟他打过招呼的前提下,不过很少,她也怕打扰到他。可嵇相宇对她偶尔的不告而来,既没有表示生气,更没有把她拒之门外,这让每次陈阮在床上闭眼回想起来的时候,都会浮现开心的笑容。
伴着九月风,学校里微甜的桂花味,陈阮又走在了去6号楼的小路上。之前她在走路到时候,没注意,不小心腿磕到了桌角,关节处现在已是一片淤青。她揉着微痛的膝盖,步伐却丝毫没有变慢。
快接近1002室的时候,阶梯教室侧壁上方有几扇透明的玻璃窗,被安在周围的水泥墙之上,温暖柔和的光线从室内透过玻璃折射而出,看来里面有她要找的人。
当她走进门口,准备敲门的时候,却突然愣住了。
1002室的门没有关,有一道不大不小的细缝袒露着。里面传出大段大段陈阮听不太懂的复杂英文语句,有令她无比熟悉的,那一贯清冽的男声,还有另一道女声,温柔而清甜。
陈阮单只眼睛颤巍巍地从门缝里探去,只见那个女孩穿着一袭淡雅的灰白色长裙,身子轻轻倚在讲台前侧,右手拿着稿子,头斜靠在肩膀上。嵇相宇离她很近,就站在她面前,高大而清瘦,双臂微微抱胸,头低垂着,好像在看她,神色晦暗而不明。
赵淡青,原来她是嵇相宇的搭档。而这件事,尽管平时很多人来问,他都没有透露过。
陈阮的心顿时仿佛被捅了一下,然后被扔到筛子上倒来倒去。一股极其酸楚的感觉涌上她的鼻腔,她难忍地咳嗽了几声,恰好惊扰到了教室里的人,有脚步渐渐接近她,想要开门一探究竟。
她强忍着膝盖的酸痛,突然迈开步子快速跑开,不知跑了多久,终于回到了6号楼的洗手池口,陈阮打开水龙头,不管不顾地掬了一大捧清水拍到了她的脸上。
双手紧紧捂着眼睛,有泪水不受控制地从指缝中流出。
大概洗了有5分钟的脸,陈阮关掉水龙头,擦干脸上的水,用力甩了甩手臂,回到了自己的自修教室里。
在十月某个晴朗的周五下午,陈阮在吴安然左哄右骗的怂恿下,吃了学校门口小摊上人生中第一个鸡蛋灌饼。她家教十分严格,父亲是再叁叮嘱不要吃小摊口的东西,卫生条件极其差劲,用的都是鞋底皮、地沟油,肚子里会长虫子,可从小把陈阮吓得不轻。
“婆婆,鸡蛋灌饼一个,加生菜、脆骨、里脊肉,里脊肉要两份。”吴安然笑嘻嘻地看着小摊阿婆说道,那语气已十分熟练,看来是常客,“陈阮,不要听你爸瞎讲,小摊上的美食就是人间的极品,比大饭店里还香。我吃了这么久,怎么没见虫子咬死我。”
陈阮无奈地拍了她的头一下:“阿婆,给我一个鸡蛋灌饼皮就行。”
“不行,你怎么吃这么少,快加点料,不要背着我偷偷减肥。”吴安然开玩笑似地白了她一眼,指了指肉料堆,“给她加根火腿肠!还有……”
“诶!不要那么多,我晚上还得回家吃饭。”陈阮抓住她乱动的手指,向摊主笑了笑,“我爸可精了,吃不下,得骂死我。阿婆,一根火腿肠就行。”
在平底油锅里,一张面皮、一个鸡蛋、一根火腿,小摊阿婆娴熟地用铲子摊开、再卷铲、再摊开,在锅里来回翻滚几下,就已显出金黄的脆皮来,香气扑面而来。
与吴安然别后,陈阮拿着刚新鲜出炉的鸡蛋灌饼走向公交车站。
她一般乘坐207路回家,车程25分钟左右。陈阮站在公车中段右侧,那里是一整块仅供站立的区域,旁边还有叁两学生,是陌生的面孔。她吃着香喷喷的鸡蛋饼,看着窗外街边的路灯草丛,不知是发呆还是看风景。
“你知道之前那个全国高中生英文辩论赛吗,我们学校竟然有队伍进入总决赛了!今晚直播,我们老师都叫我们守着电视呢。”
“当然知道,我也报名参加的,还准备了一段时间,可初赛就被刷了,贼菜。”
“挺可以的了,毕竟是全英文的,评委全是老外。欸我跟你说,我们学校那支决赛队伍好像是嵇相宇和谁来着,具体名字我不记得了,反正他们班的一个很厉害的女生。”
“哇,嵇相宇竟然带女生?!第一次听说,那女生还能有心思辩论吗,哈哈哈。”
“所以说她很厉害嘛……”
没等他们讨论完,陈阮就已到站下车。口中的鸡蛋灌饼已索然无味,她突然有些腹胀恶心,看着手中还剩一半的食物,轻轻叹口气,把它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中。
到家的时候,父亲已经做好了一桌丰盛的家常菜肴等候她的光临,陈阮的唇角不由得勾起一抹浅笑,家的气息让她感受到轻松和安定,幸好刚刚没把饼吃完,不然都吃不下这些佳肴。
她洗了个手,把书包放到自己的房间里,就坐到了餐桌上。
“爸,今天怎么这么早回家,还做了饭,学校里没事儿吗?”陈阮伸出脖子,望向父亲忙碌的身影。
岁月的痕迹已在父亲的身上显露出,不再浓密乌亮的头发,密布的颈纹和皱纹,还有那圈小肚腩。可这些痕迹在她眼中是无比可爱的,甚至比年轻时更让人动容,看着那不再直挺的背脊,陈阮慢慢走进厨房间,准备去帮忙做点什么。
“阮阮啊,你爸是语文老师,还算比较清闲。你快去吃吧,这里没什么事了,我来就好了。”父亲赶走了她,最后拿着那盘压轴的红烧鲈鱼,坐到了凳子上。
“哦哟,对了对了,不好。你们老师今天还发短信,给家长通知的,蛮重要的事情。”父亲突然从身后架子上拿起他那副近视眼睛,戴上后从宽松的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
“今晚7:30,中央一台,你们班那个很厉害的同学叫什么嵇相宇,进总决赛了,不得了哦,小伙子蛮结棍(方言:厉害的意思)的嘛。”父亲边看手机,边笑着跟陈阮讲话。
“噢噢……”陈阮缓缓低垂下头,眼神中闪过一丝无措,“我知道的。”
“还有一个跟他搭档的女孩子,叫赵淡青,也蛮厉害的。这个样子,为学校争光了哇。”父亲露出愉悦的笑容,看了看陈阮,“你什么时候为你爸争下光。”
陈阮低头吃着了口鱼,不语。
“哎呀,阮阮,不开心啦?爸爸跟你开完笑的,你现在已经很棒了。”父亲摸了摸她的头。
是的,她在普通人里已经算不错了。但她觉得不够,自卑像一条隐形的大狗,自始至终缠咬着她。
大概7:40的时候,父亲带着她坐到了客厅沙发上,他打开电视调到指定台数,辩论赛已经开始了。大概等了又有20分钟之久,陈阮吃着话梅的手突然停了下来,电视上一个俊美的男孩穿着熨帖整齐的浅灰色西装打着黑色领带,牵着一个穿着亮金色礼裙的娇俏女孩缓步走上台。他们向评委席深鞠躬,走到了队伍的赛区。
“叮”,陈阮的手机突然收到吴安然的短信。
卧槽,炸了炸了,咱学校门面一块儿已经赢了,嵇相宇也太帅了吧,第一次看他穿西装,你们班的那个赵淡青原来这么漂亮啊,他俩有没有火花呀???这穿得跟婚礼现场一样。
陈阮吸了口气,缓缓打出几个字。
吴安然,你个八卦王。我不知道。
赛中是激烈而冗长的,他们手里准备了一厚沓子英文辩论稿,陈阮之前看新概念就已无比头痛了,别说那么长的英文稿,她不得不折服。
“唉哟,阮阮,虽然爸爸听不太懂,但看到现在你们班这个嵇相宇是蛮厉害的,全程没看一眼稿子,对答如流。他那个女搭档还是要差一点,看了几眼,不过水平相差不大,搭配地挺好的。”父亲抚摸着胡渣说道,他拍了拍陈阮的背,“你看人家多自信,站得多直,你坐着不要驼背。”
陈阮轻轻“嗯”了一声,应付式挺起背脊,她的眼睛看着嵇相宇清俊的脸庞,逐渐失去聚焦,思绪缓缓飞至九霄云外。
夜一点一点沉降,风儿呼啸喧嚣,搅和着人们的心事,慢慢的,慢慢的,下起了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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