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沿海一带,倭寇横行,朝廷特意设了个总督一职,既是代中央遥控地方也是主管军政抗倭。所谓的浙直总督就是总督浙江和南直隶的军务,这样一来,原先的浙江巡抚就尴尬了,许多军务大事都需先由总督裁断,反倒有些束手束脚。按理说这次倭寇围城最应该先向这位总督求援才是,可李同知却先提了吴巡抚,反而还要说林总督乃是个“和气人”。
颜步清闻一知十,把话嚼了一会儿,便知道这事不能全压在林总督身上反而要向吴巡抚那里下力,他点点头:“本官之前已经令人把军情想法子通报给林部堂了,迟些定会写封亲笔书信给吴巡抚,通报此事。”
李同知摸了摸胡子,接着问道:“远水解不了近渴,不知大人准备向何处的求援?”
颜步清也不隐瞒,直接道:“本官已经令人往宁洲送信,宁洲离松江近,且薛参将上回还刚刚打退了倭寇,可为强援。”
边上的张通判这时候却是结结巴巴的打断了话:“薛将军那边,大人万不可寄望。”他脸涨得通红,好不容易才像是下决心一样的开口道,“薛将军乃是林部堂举荐,下官曾见过几次,实在是志大才疏之辈,不足以信。”
颜步清拿眼去看张通判,心里却松了松——他愿还以为张通判是个狡猾的,倒没想到居然是个老实人。李同知说起林部堂的不作为都要修饰着说是对方是“和气人”,这张通判一开口就是“林部堂举荐”、“志大才疏”这样的老实话,一对比就能看出两人的城府深浅了。
颜步清心里清楚了许多,便转头去问张通判:“既然宁洲那里不能指望,不知该往何处求援?”
张通判缓了口气,索性说起老实话:“下官听说福州的孙将军乃是个能将,福州水师亦是不错,大人不妨令人去求援。”
颜步清点了点头,真心实意的谢道:“多谢两位指点了。”
“大人言重了。”下首两人皆是惶恐回礼。
颜步清知道这时候正是收心之事,伸手扶了扶两人的肩头,认真道:“值此危难之际,正需众人一同齐心,两位很是不必多礼。这次松江若是能打退倭寇,本官必是会为两位大人请功。”
张通判和李同知闻言心里都是一松,顿觉这回的上官确是个好相与的。
李同知想了想便又加一句道:“那孙将军少时曾在育人书院求学,与沈家的大爷、三爷关系都颇好。大人不如让沈家人带着书信去一回,既能取信于人又可交好孙将军。”
要知道,吏部考察官员皆是要看政绩的。林总督为什么上任以来按兵不动?因为倭寇凶悍,大越的水师又是糜烂已久,打起仗胜少败多。前头的吴巡抚虽是一心练兵,但也是因为老是打败仗,上头才会被直降了个总督的。这会儿,林总督休养生息,打的战少了,反倒能显出些江南的太平来,他的政绩上头也好看些。福州水师虽然练得好,可孙将军若是为了明哲保身不愿出力,故意拖延那就难办了。所以李同知才会想着派个熟人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颜步清沉吟了一下,没有立刻应声——沈家书香门第,于松江乃至江南士林都是举足轻重的,现今还有个沈侍郎在京。让人家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去冒险,面上显然是有些不太好看。
就在这时,守在门外的侍卫上前禀报:“大人,沈家三爷求见,说是有要事来报。”
☆、63|
沈采薇前世生活在安全得让歪果仁都羡慕的不得了的大兔朝,这一世所在的松江亦是文藻风流、繁华安宁之地。所以,她一直都天真的认为:这次守城之战必是不会拖得太久——一是松江城坚,二是外有援军。倭寇都是贪利之辈,久攻不下就只能退去。
只是,当倭寇的炮火再此打在墙上的时候,沈采薇才恍然的意识到:这是真正的战争。
女学早已停课,大户人家都已经把人约束在家中,街道亦是一片寂静,唯有官兵、伤员以及医者来来往往,来去皆是匆匆。
即使如此,传来的消息亦是越来越差。先是沿边的几个县镇受到牵连被寻地停驻的倭寇屠戮一空,接着,连番炮火之下伤员和死者增多,守城的士兵越来越少。城中的气氛一时间也凝重了许多。
这种时候,沈家亦是不如往日里的安宁。沈大爷因为怕书院中的学生年轻气盛会出事,也没往家里来,直接住到书院那里主持大局,而沈三爷则是临危受命去送信了。所以,一贯不关心这些杂事的裴氏现今都是一日三打听的听着消息,一边听一边骂。
“蛮夷岛国那里来的铁炮?”裴氏气的狠了,伸手拍了拍桌案。她娇嫩白皙的手掌却被拍的通红,红唇亦是泛白,“那些人与贼寇沆瀣一气,成日里的粉饰太平,现在竟然胆大到连火炮都敢送出去。简直是要钱不要命了!”
夏莲从门外掀了帘子进来,捧着一个小连环洋漆茶盘,上头放着三钟新茶,先递给裴氏一钟,柔声道:“太太可别气坏了身子,回头三爷回来知道必是要心疼的。”
裴氏心里缓了一口气却仍旧是有些闷闷的,接了一钟茶:“哪个要管他?自个逞英雄去报信,家里老老少少还不是要我来看着。”
沈采蘅伸手从夏莲手里接了一钟茶,正捧着喝,听了这话便扑哧笑出声来:“娘这话好没道理。要不是担心爹爹,哪里用得着一日三次的问消息。可不是心口不一吗?”
“就你话多!”裴氏恼羞成怒的瞪了女儿一眼,气恼的道,“喝你的茶去。”
沈采蘅吐吐舌头,低头喝茶去了。
沈采薇连忙上前开口劝道:“婶婶还是不要再生气了。您瞧,这一蹙眉,额上都要长出褶子了。”
裴氏爱美,听了这话连忙叫人去拿镜子和护肤的香膏。亲自拿起镜子瞧了瞧后才埋怨道:“都怪你那三叔,他这一折腾,我一颗心都是提着的,每天蹙着眉,可不就要出褶子了?”
“三叔若是听见了您这话,心里头指不定要多难受呢。他这回出门,也是不得已的,临出门了还特特交代了三娘和我要听您的话呢。”沈采薇上前给裴氏揉肩,抿唇一笑,唇边露出两个小酒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