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廷喜静,偌大一座宫殿里每个人行动都静悄悄的,茶炉上碧汤滚沸,窗外一帘春雨,笼着满宫杏花梧桐。
皇夫殿下一袭秋叶黄色忍冬纹银边圆领袍,犀角、青玉制成的玉冠束发,青松劲竹般立在案边铺纸挥毫:“一晃十五年过去了,我记得陛下生献灵时也是这样一个雨天。”
那是孝诚十五年的孟春,成婚十一载,好不容易才盼来第一胎,冯令仪傻的都不像她自己了,畏手畏尾、顾虑重重,吃一餐饭要打发三四拨人出宫,只为问问李相某道菜能不能吃,抑或某种食器、筷子能不能用,如果贸然接触会不会对胎儿有害。当年李修言四十有四,被个小皇帝折腾的头大不已,连夜请其岳母、发妻整理出一份三十六页的《孕事忌要》,翌日清早与奏疏、条陈一道递进了太极宫。
李修言笃信佛教,冯令仪也跟着耳濡目染,怀胎刚满三月就忙不迭的大赦天下,好为腹中胎儿祈福。他还记得临盆前夕令仪紧攥着他的手,一遍又一遍的低声嘱咐:“倘若朕有什么不测,你不要有所顾忌,禁军都是自己人,联合豹骑临朝称制,扶孩子登基继位……有老师镇着,那班宗亲短时间内不敢妄动……边防武将中独孤家……尉迟……”
她生怕他记不住,翻来覆去说了几十遍不止,直到两颗豆大的眼泪滚下面颊他才明白她是害怕了。一国之君、九五至尊,在生死伦常面前也不过是个普通女人,她在产房哭着叫他的名字:“薛郎、薛郎,我害怕,我不想生了。”
偏偏献灵难产,是寤生女。小脚先出来的时候四位御奉面白如纸,簌簌跪在堂下求他拿主意,薛廷脑中嗡的一声,从里到外一寸寸僵住。“……取舍?”他飞起一脚,狠狠踹在最近的一位御奉身上,夜雨琅琅,一向温煦如风的皇夫狰狞如恶鬼,咆哮声几度回响在殿内:“保陛下!这还用问吗?!当然是保陛下!”
折腾了半天一夜,婴孩终于出世时东方已经破晓,冯令仪累得昏沉睡去,常禄儿将那团小小的、软的好像随时会散架的小东西抱到他跟前:“恭喜殿下,贺喜殿下,是位小公主。”
头发没梳,浑身沾满了血水污渍,他也仿佛变傻了,只敢用食指勾开一点襁褓,红通通的还没学会睁眼的献灵冲他呜呜哭了一声。
懿奴周岁时她要把她抱走,薛廷目眦欲裂,提着三尺青锋不管不顾的冲进甘露殿:“冯令仪!她也是我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