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望舒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根细细的烟卷儿,眼周发红,头发凌乱。
她坐在台阶上,王翊坐在她旁边。
“来一口?”
“不抽。”
“来一口吧,能让你稳定点儿。”
王翊还是摇头,“我稳着呢。”
李望舒笑起来,很苍白地,声音沙哑——
“你不该拦我。我早就该跟他同归于尽。我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有一天回家,看见他又在打我妈,我实在是忍不住了,就绕到他背后准备给他一刀。后来我总是梦见这天,梦见我这刀真扎下去了,每次梦的结尾都不是我被抓走了,而是我跟我妈抱头痛哭。那时候还是在老房子,又潮又暗。我梦见我溅了我爸的血,我把它擦掉了,就变成一块红色的斑。”
李望舒看看王翊,“很奇怪吧这个梦?”她抖了抖烟灰,“我总觉得我这人,活着特别没有意思。你知道吗,我总觉得我特别对不起我妈,我明明应该因为她跟我爸很疏远。可是我又忍不住想跟我爸靠得近点儿。并不是因为血缘之类的,是因为我是个窝囊废,我总是忘不了他以前对我的好。”李望舒摇摇手,“倒,倒也不是说多好。都是小事。我很小的时候就有手机了,那时候没人接送我,怕我找不着家。我爸每天都会给我发一条笑话,就那种很老很老的笑话,就当时看来都很老的笑话你说得多老,我都留着,留到现在,我一条都没舍得删,但是我也不敢去看;然后,我们班同学那时候都喜欢玩一个游戏,网页的,我也乐意玩。那里面有一个背袋子的游戏,可以赚金币。我爸为了让我开心,就总是去背袋子,我那时候是全班金币最多的小孩儿。还有,我爸唯一会做的一道菜就是拌凉皮,别的什么都不会。这是因为他有一次带我去晚市,我看见有现场做凉皮的,就钉在那儿不动了,结果他也心大,就找不着我了。后来费了好大事他才又找到我,我就说我想吃凉皮。其实第一次吃完我觉得那玩意儿一点儿也不好吃,可是他就记住了,所以他总觉得我最喜欢吃的东西就是拌凉皮。我妈刚没那阵儿,我是真心实意地想杀了我爸。有一天我真的做好了所有准备,我连刀都准备好了,西瓜刀,可长一把了,我用校服外衣包着。结果那天回家,我爸竟然在家,他平时都喝酒喝到很晚的。傍晚嘛,天特别红,那个光透进来也红色的。我爸就这么红光满面地在门口迎我,接过去我的书包,水杯,还有校服。那个刀当时桄榔一下子就掉在地上了。我爸就围着围裙傻在哪儿,举着手看我。后来他说,我给你做了你最喜欢吃的凉皮。我转身就走了,压根儿不敢看他的眼睛。”
王翊递过来一张纸,“擦擦眼泪吧。”
李望舒低着头不说话,就是默默地抽烟。眼泪从她脸上滑下来,也是默默地,没有声音。
崔韬来的时候李望舒已经平复得差不多了。公交车站,崔韬向远处看看,说一声车来了。王翊就跟俩人摆摆手,崔韬又过来跟他握手,很真诚地,“有空常来,哥哥带你打篮球。”
李望舒别别扭扭地站在旁边,烟一根接着一根地抽。车真的过来了,崔韬拉着李望舒想走,李望舒掐灭烟头,吐出一团烟,扭头跟崔韬说,“带着他。扔他一个人在这儿我可太难受了。”
王翊就这么被强拉着也上了车。
这趟车人很少,仨人并肩坐在车厢前部。李望舒在中间,崔韬在左王翊在右。李望舒把头靠在崔韬的肩上,跟着车一摇一摇地。王翊有点儿晕车,靠着一边的栏杆睡着了。
崔韬吻了吻李望舒的手,“没事了。”
李望舒伸手想揉眼睛,却被崔韬拦住。他轻轻抬了抬李望舒的下巴,看她眼睛,“别揉了,你看你这眼睛都红成什么样儿了。”
“痒。忍不住。还发干。”
“闭着吧。”
崔韬搂着李望舒肩膀,握着她的手,忽然觉得有什么地儿不对。
这只手有点儿空。
“你戒指呢?”
李望舒随口对付,“上次跟我室友去汗蒸,丢了。也不知道掉哪儿了。”
崔韬装着严肃,假意训她:“你这丢叁落四的这一天天,还能记着点儿什么?还记得我姓什么吗?”
李望舒眼睛一瞪:“你还说我!”
一秒破功。
“不说了不说了!买新的买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