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只手横在他俩之间,陈存看她一眼,不再说话,弯着腰收拾地上散落的瓶子去了。
李望舒被晾在这儿,不哭了不笑了,就是盯着自己的手看。
陈存拉开窗帘,打开窗户。新鲜的风进来,李望舒刚喘了一口气,就去洗手间吐了。
陈存查着地上瓶子的个数,眼里看不出悲喜。他似乎只是一个来打扫房间的清洁工,并不关心李望舒有什么情绪,她吐得再翻江倒海,仿佛也跟他没什么关系。他只是默默地收拾,把倒了的椅子复位,把枕头放回它们该放的地方,把地擦干净,把桌子擦干净,再把带来的东西放在桌子上。
李望舒洗了个脸,再出来的时候头发已经扎起来了。她大概也知道跟陈存闹没什么用,所以也就强压着自己的情绪,装作正常的样子。只是她手也是抖的,眼睛也是红的,任是谁看都知道这是个酗酒成性的人。
陈存下巴点点远处,“坐。”
李望舒想向椅子走过去,却脚下一软,直接坐到了地上。
陈存于是也坐下去,顺便拎来了原本放在桌上的一个盒子。
陈存很认真地跟她讲,“我年轻时候被送到安定医院强制戒过酒。李望舒我最后告诉你一遍,你要是还这样,再让我碰见,我就亲自送你去我去过的地方。你想去吗?”
李望舒一绺头发垂在额前,好像又要哭似的,却又害怕陈存把她抓走,就只能拼命摇头,说我不要去,我不要去。
“有事情就解决,解决不了你爸也不会要你的命。王翊不联系你,不一定是躲你,很大可能他也在想接下来该怎么办。你在这儿寻死觅活的,反而给他添乱,知道吗?”
李望舒可怜巴巴地,小声地问他,“我要真被抓走了,舅舅会去看我吗?”
“不会。而且你会再也看不见我,我不会原谅你的。”
“不要吧。”李望舒去摇他的手,把他手贴在自己脸上,“别啊舅舅。”
陈存从来不是温情脉脉的。
他说这得看你自己表现。
“我,我以后,少喝。”
“你是个大人了,说话得算话。”
她又拼命点头,“我说话算话,真的,算话。”
陈存看了看她,脸色总算缓和了一点。
李望舒莫名其妙觉得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了。她忘了自己是因为什么一瓶又一瓶地喝了,她只知道,这次的错,她舅舅原谅她了。
她还是值得被信任被原谅的。
“尝尝吧。”
陈存打开那个盒子,里面是块小蛋糕。李望舒别别扭扭地说着看起来不大好吃,又伸着食指去戳。
她涂着红的指甲油,手白而细长,小蛋糕也白白的,沾在她手上,她再抬起手指,送到她红艳艳的一张嘴里。
她在那儿慢慢地吮着自己的手指,又偏着头。
陈存说你好像中风偏瘫。
李望舒又伸着手指去戳,完全没注意到陈存说什么,就是一直在小声地嘀咕,“好吃诶。甜甜的。”
她偏着头笑。
中风偏瘫患儿小李笑了。
她说舅舅,你记得的生日,是我妈的还是我的?
陈存也如实讲,“当然是你妈。没有你妈我知道你是谁?”
“绝情。”她嘴上这么说,其实却是在笑,边笑边一戳一戳地吃那块小蛋糕。“舅舅也来吃一口吧。”
陈存好嫌弃地说不了,看这玩意儿让你戳的,恶心。
李望舒忽然塞了一块什么水果到他嘴里。
然后她咯咯地笑,像要下蛋似的。
陈存拿她好没办法。
他想起那天和他谈话的王翊。
王翊说舅舅,你知道我原来是什么脾气的人吗?我跟你差不多。我有今天都是被李望舒一点儿一点儿磨出来的。跟她在一起久了是会像她的,小孩儿似的,很娇气。我后来和郝思平相处,很多时候都是郝思平让着我,那时候我就知道我变了,我跟李望舒变成一样的人了。
陈存觉得自己似乎也在变,似乎一个不小心就又能爱人,也又能被人爱。伤疤长肉,老树抽条,痒痒地,又由痒里带来新生。
和煦的风吹过来,阳光也照进来,这其实是一个安静的下午。
陈存跟李望舒说你头发落了一绺,有一绺没梳上去。
李望舒笑着说随便吧,反正又不要出门。
他用比刚才威胁她,要送她去安定医院的时候还要认真好多倍的语气,认真地对她说,“生日快乐,李望舒。好好的,祝你以后都能好好生活。”
李望舒能看见他脖子上的细小皱纹,能看见他衬衫领口散着的没被系上的那颗扣子的纹路。陈存坐在阳光下,坐在地板上,头发短而利落,眼睫很长,平直地生长出去,只有在他向下看的时候才会显得浓密而富有层次。他鼻梁直挺,又跟山根有恰到好处的角度。
陈存没留胡子,嘴唇周围一圈干干净净。他其实很清瘦,只是下巴生得微微上翘,显出一点儿肉感来。
他抱着腿坐着,李望舒伸手去捏他的下巴,边捏边笑。
陈存脸上也慢慢浮起一个笑来,缓慢的,舒展的。
她就对着这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笑着说,陈惠啊,生日快乐。你的女儿以后,一定会很努力地好好生活的,不要担心她。
李望舒又说,不要只自己过逍遥日子啊妈妈,常来梦里看看我嘛。
陈存说你要是真梦见了,别忘了告诉她也来看看我。
我也想她。
那天陈存临走的时候抱着李望舒说,不要感到满足,不要让自己昏睡。趁您现在年轻力壮,精神饱满,要不倦地做好事。
李望舒说舅舅客气了,跟我还您您的。
陈存冷不防地弹她个脑瓜崩,“你真是一点儿文化都没有,还不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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