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存送李望舒回家之后,在楼下碰见了李轸。李轸就在一块led屏后面站着,站着看手机。他把屏幕拿得很远,抻着胳膊皱着眉头,是个标准的老头了。
陈存过去,叫了他一声“姐夫”。
李轸眯着眼,还是在他走近了之后才认出来他是陈存。
“哟,陈存。”
“等谁呢?”
李轸摆手,“没等谁。看看我闺女家亮不亮灯。连着好几天晚上遛弯儿过来,她家好像都没人。”
陈存:“不打个电话问问?”
李轸忽然低头,吸吸鼻子,做错了事似的,“我,我怕她不理我。”他看看陈存,“李望舒那事你是不是也知道?她自己兜不住,肯定跟你说了。”
陈存点点头,发现李轸的腰也没从前直了,他俩原本是一般高的,这会儿乍一看,李轸差不多要矮他小半头。
李轸说今天咱俩也不说过去那些事,我就跟你说说我闺女。
陈存盯着他看,“姐夫你说。”
“她是不是恨我啊?”
陈存就笑了,“恨不恨的,也说不好。你的孩子你自己最清楚。”
李轸拉着陈存去一边的长椅上坐着,“我就是想让她过得好点儿,我觉得我也没错。”
“这玩意儿,光想也没用。就是你有能力让她过得好的那个时间段,我觉得她过得也并不好,要不然也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李轸不接话,陈存就继续讲:“前一阵子再见李望舒,她看我第一眼,那个眼神儿,我就觉得这孩子已经废了。我俩在我朋友开的一个小赌场门口碰见的。她当时跟我说她没赌我都不信。”
“她还是不赌的。那玩意儿太费脑子,她转不过来。”
陈存没接话,李轸不再说李望舒,于是他眼里就不再有什么温情,看向陈存的时候多了点儿审视。
“听李望舒说你过得挺好。”
陈存扭头看他,“家里只剩我一个,当然得好好地活着。”
李轸也笑回去,“争取比我活得长。我前两天做梦其实还梦见你,梦见我有一年带你去河里捞鱼。那时候你还小,愣了吧唧的,狗都嫌。”
那时候陈存十叁,李轸叁十。
陈存喃喃了一句什么,李轸没听清,就问了一句。
李轸生了不少白头发,在夕阳里和黑发一并被映得发亮,反倒不那么明显。陈存看着他脸上的沟壑,又笑着说,“好大的鱼啊,姐夫。带回家给姐姐吃吧。”
李轸愣了愣,随即转向夕阳的方向大笑。
他转过来,给陈存回话,脸上有夕阳,笑得也很温柔——
“家里还有个小崽子呢,不能光惦记你姐姐啊。”
那天也是个黄昏。
陈存好惊喜地说,姐夫你看!好大的鱼,咱们带回家给姐姐吃吧。
然后李轸说,不能光惦记你姐姐啊。
“我是不会原谅你的。”陈存跟李轸看向不同的方向,拢着手,“不过这么跟你聊聊天,倒也挺好。”
这一路上陈存是怎么走过来的,他自己都记不真切了。
倒是李轸似乎还记得一点。
李轸问他,还喝酒吗?
陈存摇头,“早不喝了。前一阵子试了,一沾就醉。”
李轸看向陈存,忽然向着陈存的方向探身,“诶你是不是到现在还以为,那年我送你去戒酒,真的只是因为怕你一个冷不防捅死我?”
“当时确实是这么想。现在不觉得了。”
“什么时候开始不觉得的?”
“一个月之前,李壮壮过生日的时候。”
李轸小声嘀咕,“两个小混蛋。你俩都是混蛋。其实……其实她们的生日我怎么会不记得呢,实在是气迷心,骂完之后才发现日子不对。只是一大早骂了她,又怎么好意思祝她生日快乐呢。”
陈存知道李轸不想让他接这个话,所以也就绕过去了。他低下头去,又很快抬起头,脸上也还是很平淡的,“别的事,恨死你都不多。就是戒酒这事儿,谢谢你了,姐夫。”
“好好活着。好好恨我。”
陈存点头,“放心。一定恨到我死那天。”
那天李轸走之后,陈存在楼下抽了根烟,就又上楼去了。李望舒开了门,他一下子拥住李望舒,靠在她身上一个劲儿地拱来拱去,带着一点微笑,就是不说话。
李望舒以为他又喝酒了,闻了半天却没闻到酒味。
陈存捧着她的头好顿亲她脑门儿,边亲边说,“好大的鱼,好大一条鱼啊。”
李望舒注意的点不在这儿,她发现陈存一边眼皮是两层,一边是叁层,还挺好看。
陈存笑着说,好大的鱼。
李望舒给他指指冰箱,“有鱼,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那种大,反正我觉得挺大的,做去吧。”
陈存又亲她一口,说你知道你小时候叫什么吗?你小时候叫李壮壮,因为身体特别健康,在托儿所一个能打叁个。
他又问,李壮壮,你想吃鱼吗?
李望舒眼睛眨两下。
她在想陈存是不是真的疯了。
李望舒说,啊,可以的,吃鱼也行。就是我刚烧了开水,准备泡方便面。
“不吃方便面,咱们不吃那个。”
“吃什么都行。但是舅舅你没事吧?”
“没事。”陈存恢复了正常,他说,“没事。我好着呢。等着去,晚上吃鱼。”
李望舒可是太喜欢陈存这句“等着去”了。陈存每次说完这句,再等上一会儿,她就有饭吃了。
陈存说过他当厨子就只是为了吃一口家里做的饭。他当时没解释,李望舒却是懂的。
她这辈子最想要的无非就是长长久久的安全感,而这种安全感来自于一餐一饭,来自于日常的一点一滴。
反正恰好,陈存是个厨子。
李望舒跟在陈存后面,一蹦一蹦地跟着他在厨房里转悠。陈存这会儿又稳了下来,话又少了,李望舒也不说话,就是跟着瞧来望去的。
陈存说你学着点儿,回头我不在你自己也能做。
李望舒说那我不看了。
“怎么呢?”